长篇小说连载：莲塘——福建闽侯程氏家人传说（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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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程赟的遗书成为讨伐朱文进的文宣

话说公元944年农历十一月，漳州刺史程赟被漳州军头程谟杀害。程谟响应泉州军头留从效的号召，要一起去福州讨伐弑君王篡闽国的朱文进。留从效在泉州杀了朱文进派来的泉州刺史黄绍颇，拿黄绍颇的人头吓退朱文进的兵。程谟杀了程赟，本来也要拿程赟的人头派同样的用场，不想程谟看了程赟留下的遗书才知道错杀了程赟，程赟跟朱文进不是一伙的。但是砍掉的脑袋没办法接回去让程赟复活，只能叫人缝回去给程赟一个全尸，程谟又给程赟安排了一个厚葬。

漳州地主林逸、林珑小哥俩派了家里长工阿贵跑去永泰，向程赟的长子程延长报信，延长又派人去古田和瀛洲（今闽侯甘蔗），向三个弟弟报信。三个弟弟接报，就都带着自己的家人，一大家子一大家子地赶来永泰相聚。他们早已商定，阿爹一旦辞世，大家就集中到永泰大哥这里来，遥祭阿爹。

他们闻知父亲的死讯，自不免悲痛哀伤。我这里说“闻知”而不说“惊闻”，是因为全家人都知道程赟遭此祸是无可避免，只是迟早而已，所以都有心理准备，闻知会悲痛，但就无“惊”。就像家里高寿的老人，从医院转移回到家中，等死的用意很明确。及至老人咽气，家人会悲痛，但就不会“惊”。

四兄弟四家人，每一家都有人说，前几天梦见了程赟。延长的四弟延坚说梦见阿爹还在福州的老宅里，盘腿坐在堂屋的坐榻上，诵读《金刚经》。三弟延春也是梦见阿爹在福州的老宅里，但不是在堂屋里，而是在书房里，也是在诵读《金刚经》。实在是太巧了，程赟生前最后一刻就是在读《金刚经》啊！二弟延美一个十几岁大的孙子说他梦见曾祖父跟他一人在福州老宅的后花园玩耍。长房延长家里，延长本人和他37岁的儿子程坦，还有程坦的一个侄子都分别梦见了阿爹、祖父、曾祖父，地点都是福州的老宅里。

他们是在同一天晚上梦见了程赟。延长算了算，阿爹就是那天白天遇难的。

外地的兄弟携家眷陆续到了永泰之后，漳州林逸、林珑小哥俩也来了，他们的两位姐夫也来了。其中一位姐夫，还带来了一张印刷品，说是泉州留从效的带兵往北讨伐朱文进，他的军队沿路散发这张印刷品。延长接过来一看，是阿爹留给程谟的遗书：“刺史老朽程文纬拜言启者足下：乱臣贼子朱文进，弑君王屠宗室，罪不容诛，人人得而伐之。伐文进者，义士也。为伐文进而杀文纬者，文纬恩人也。孟子曰，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文纬舍生取义，死得其所，无恨也。”

很显然，程谟将程赟的遗书广为印发，作为讨伐朱文进的文宣。

程赟80岁高寿而终，而且死得这么壮烈，这么有价值！隔着一千多年，本书作者程老汉为自己的入闽祖先程赟满饮一大杯！

于是，就在永泰，就在程赟长子程延长的宅院里，程赟的子孙举办了一次遥祭程赟的私人典礼。

全家四代几十口人，一律手持麻绳，穿着白色丧服，扎着白色头巾，朝着南天漳州的方向列队站好，然后按辈分分组跪在地上朝南祭拜。先由程赟的4个儿子分别偕自己的妻妾，一组一组地跪在地上叩拜：延长夫妇、延美夫妇、延春与妻妾、延坚夫妇。然后是程赟的孙辈，也是偕各自的妻妾分组跪地叩拜。孙辈完了是程赟的曾孙一代，也是如此这般。有的曾孙还是小孩，就与同样是小孩的同辈人一起跪拜。最后是程赟的玄孙一代，全是小孩，就一家一家地跪拜。程赟的玄孙有的还是婴儿，就由他们的母亲抱着，母亲替婴儿跪拜。

家人跪拜完毕，是延长家里的长工、婢女们跪拜。他们没穿白衣，但都扎着白色头巾。

漳州的林逸、林珑小哥俩、小哥俩的两位姐夫，最后跪拜。他们也没穿白衣，但也都扎着白色头巾。

接着，程延长命儿子程坦诵读了程赟的遗书。全家人几十口人，除了小孩听不懂，成年人都听得泪流满面。

然后是唱挽歌。程延长找来白居易写的一首挽歌，《相和歌辞.挽歌》，自己吟诵一句，家里几十口人跟着吟诵一句：

丹旐何飞扬，素骖亦悲鸣。晨光照闾巷，輀车俨欲行。萧条九月天，哀挽出重城。借问送者谁，诸子至玄孙（白居易原文是“妻子与弟兄”）。苍苍上古原，峨峨开新茔。含酸一恸哭，异口同哀声。……

延长吟诵到“含酸一恸哭，异口同哀声”，突然就崩溃了，泣不成声。他这一哭，全家几十口人也不行了，大家哭成一片。小孩子们不大明白，但是在那样的氛围下，一个个都不免感到害怕，也都跟着乱哭。

延长的长子程坦泪眼中望见阿爹哭到不能自己，实在没办法继续带领大家吟诵，就急忙上前搀扶着阿爹，自己止住哭泣，含着眼泪吟诵余下的四句：“旧垄转芜绝，新坟日罗列。春风草绿云洞岩，此地年年生死别。”“春风草绿云洞岩”一句，白居易原文是“春风草绿北邙山”，程坦把“北邙山”改成“云洞岩”，是因为听漳州林逸家的长工阿贵说，祖父程赟被程谟安葬在漳州城东郊的云洞岩。

挽歌吟诵完毕，全家几十口人继续哀哀戚戚哭着，最后是在程延长家的管家的招呼下，陆陆续续走进临时搭出来的露天宴会场，开始吃丧宴。几个淘气的小男孩已经按捺不住，穿着白衣白头巾，使他们觉得像是扮上了，要演戏似的，就在宴会场兜着圈子比划起来。孩子的母亲们大惊小怪，纷纷出面制止，倒是程延长几个兄弟不以为意，都说“无碍，无碍”。

可见，虽然对程赟的死不感到“惊”，程赟子孙每个人心里的悲痛是入髓的悲痛，哀伤是透骨的哀伤。

这一年，程赟的长子延长56岁、次子延美54岁、三子延春944年49岁、老幺延坚46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