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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元稹、李后主等(传记小说) |

然,时光渐凋零,往事亦难追,曾经温婉明媚的他,还是远去了她如花般绚烂的生活,只留下一缕无尽的惆怅,在她心底,没有期限地缠绕下去。她知道,发生在去年秋天的血案,本身与她是没有关系的,但无论她多么不想去回顾那段惨案,多么不愿把张汉举的死和自己联系起来,亦是无法摆脱制造血案的王惟琛,在她心底留下的阴影。
王惟琛是她的戏迷,更是她的崇拜者追求者,他们也的确见过面,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意欲绑架勒索畹华,从而造成血案,所以,从根子上来说,就是她害了张汉举,就是她给畹华带来了麻烦,说她是罪魁祸首也不是完全没有依据。可是,她并不想这样的,她并不能左右让谁喜欢或不让谁喜欢自己,畹华又怎能把王惟琛的所作所为,都记在她头上呢?
对于畹华的疏离,她没有半分怨恨,相反,她很理解他,更明白血案虽没伤及他的肉体,但却给他带来了巨大的精神压力。这份压力,是外界给予的不利于他名声的议论,甚至是指责。她知道,他终究是爱惜羽毛的,多年来所精心打造的温和、大度、善良、谦恭、义气、责任等等好名声,他都一直细致地维护着,而如今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血惺味浓重的惨案,不仅使他险些遭遇不测,更使张汉举做了他的替死鬼,而这一切的一切,却都因他深爱着的女人而起,无疑对他一贯的好名声,和一贯的良好形象,造成极大的破坏。
为了及时挽回他在公众面前的形象,也为了给自己的家庭一个交代,血案发生之后,他便很少再回到和她一起经营的爱巢了。尽管外界对他们的关系议论颇多,但他们的结合毕竟从来没有公开过,始终处于保密状态,所以他重新回到福芝芳身边的事实,便淡化了他和她的关系,多多少少地挽回了他的形象。
可是,这一切对她来说是公平的吗?当初之所以没有公开结婚,只是因为王明华尚在人间,在他已有两房妻室的情况下,她无法以兼祧的身份嫁入梅家,可那并不等于说,她承认自己只是一个妾的身份,而事实上,齐如山和冯耿光到孟家来提亲时,也是说好了嫁到梅家后,她和福芝芳是平起平坐的两头大的正房太太啊!为什么?为什么只是出了一桩血案,他就冷酷到不肯承认她是他的妻?难道,在他的潜意识里,也和那些八卦里所说的那样,把她当作了红颜祸水吗?
她不恨他。是的,哪怕是他转身而去,没有留下一句温情的话语。看着他无限伤感的模样,她心中亦是几多凄然。不管怎么说,他今天的遭遇都因她孟小冬而起,所以,即便心中有一万个委屈,她也不能,更无法让自己对他怀恨在心。离别的日子里,她常常一个人怅立窗下,远眺有他的方向,恍惚迷离中,宛若烟雨朦胧里,那位温婉的男子,便又会顺着她的浅淡眸光,向着她缓缓而来,而直到那时,方才明白,无论身在何方,落入眼眸的,依旧是她和他的温暖,依旧是那时的相依相伴,依旧是那时的浅吟低唱,还有那些个美丽的约定。于是,清浅的时光里,她不停地怀念,那段一路牵手、不离不弃的时光,有时思念太浓,便默默地打开他送她的唱片机,听他灌制的唱片,品他的唱腔,读他的心事,流尽她的痴泪,痛断她的肝肠。
心,怅然。思念却在风中,尽成欷歔句。他婉转的柔情、绵绵的絮语,她何曾忘记过?那浅笑的容颜,真心的关注,如一抹暖阳,早就沁入她的心里,又叫她如何离得开他?然,纵使有着许多不舍,离别却又在所难免,他已经把和她的新家抛在了脑后,有时半个月来一趟,有时一个月才来一趟,更是与福芝芳人前人后地出双入对,究竟又把她当作了什么?无论如何,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虽没有大操大办,甚至是秘密成婚,亦是经过梅大奶奶王明华同意,并由齐如山作伐,冯耿光证婚的,自然比不得外宅,更非小妾可比,可他怎么能完全把她撇下了呢?
畹华,你可曾知,匆匆弹指间,铭记于心的点点滴滴,总是我不愿触及的最柔软的痛,亦是我珍藏于心的永恒?不管梦里几何,我的心底,总有你一个灿烂的容颜,而那些深深浅浅的思念,便这样跟着时光,陪我度过这无数个孤独的日日夜夜,然,你在哪里?你便为了张汉举的事要永远迁怒于我吗?不管怎么说,我是你的妻子,是和福芝芳平起平坐的妻子,为什么血案发生之后,你从不曾前来抚慰过,我这颗和你同样受伤的心,却还要带着福芝芳花前月下,往我的伤口上不断撒盐呢?
回眸,窗外春风四溢,花好月圆,而她手里却捧着一份当日天津出版的《北洋画报》。报纸上刊发了一条与畹华、福芝芳相关的消息:“梅兰芳此次来津出演中原,仍寓利顺德饭店。但挈其妾福芝芳同行,则系初次。”什么?他带了福芝芳同去天津演出?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赴天津演出,陪在他身边的,不是与他新婚一年的自己,却是梅宅的女主人福芝芳,这不是明摆着要向外界传达,福芝芳才是他梅兰芳明媒正娶的妻子的信号吗?不仅仅如此,他带了福芝芳去天津演出,还向外界说明了他们夫妻关系甚笃,他们家庭幸福美满,而她孟小冬此时此刻又被摆在了哪里?
这一瞬,她再也忍不住了。为他,她忍气吞声了整整半年,无论他怎样冷落于她,都是毫无怨言,而这一次,她不想再忍下去,也不想再让他继续无视她的存在了。在她看来,福芝芳陪同他前往天津演出,是在向她公开示威,或者说,是梅兰芳在借此向她表明一种态度,这让她无法接受。
因为他俩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才迫使她不得不深居简出,被藏在金屋里,不敢轻易露面,这一切一切的隐忍退让,无非是为了保护他,保护他的好名声,保护他的好形象。然,为了他,她如此这般的牺牲自己,消融自我,甚至别离了舞台的辉煌,抛弃了艺术追求,过着一种金丝雀般孤寂无聊的生活,又得到了他怎样的回报?为了他自己的形象,他完全不顾及她的感受,却在他们新婚周年之际,带了福芝芳出双入对地,出现在公众面前,究竟要置她于何地呢?想想,自己也是有才华的,却因为爱了这么一个男人,便不得不忍受这样痛苦煎熬的生活,又怎能不让她越想越觉得委屈,越想越气恼?
他的妻子是福芝芳。他的妻子是福芝芳!捧读着报纸上的消息,她一时气极。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畹华啊畹华,凭什么你和福芝芳可以公开地逍遥自在,却让我一个人独守空房、独吞这杯苦酒,这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于是,一气之下的她,立马收拾了一些简单行李,离开爱巢,跑回了娘家。父亲孟鸿群和母亲张云鹤,理所当然地站在了女儿这一边,在指责梅兰芳背信弃义,为女儿的遭遇鸣不平的同时,他们给了她建设性的提议:既然他们夫妇能去天津,你为什么不能去天津?
正在气头上的她想想也是,他梅兰芳可以去天津唱戏,我孟小冬为什么不可以也去天津唱戏?他能唱,我也能唱。就这样,不知道是出于报复心理,还是久不登台,嗓子发痒很想过过戏瘾,或者是两者兼有的缘故,她最终决定即刻赶赴天津。
一番联系之后,她准备在天津春和戏院登台。因为她很久没有露面了,戏迷们早就饥渴万分,突然获悉她又出来唱,无不欢欣鼓舞。率先唤她“冬皇”的沙大风,本就是“孟迷”,他曾很肉麻地称她为“小冬吾皇”,还连呼“万岁”,如今得知“吾皇”将抵津,连日在其主办的《天津商报》上开辟“孟话”专栏,大捧特捧,极力宣传。
这次,和她合作演出的,是有“坤旦领袖”之称的雪艳琴,她俩之前有过合作,感情尚可。不过,她和梅兰芳结合,却是瞒着雪艳琴的,对此,雪艳琴有些不满,但是,当她去找雪艳琴,想请她一起组班赴天津演出时,对方还是爽快地答应了。两人在天津的三天打泡戏,分别是第一天,合作《四郎探母》;第二天,孟小冬演压轴《捉放宿店》,雪艳琴演大轴《虹霓关》;第三天,雪艳琴演压轴《贵妃醉酒》,孟小冬演大轴《失空斩》。两人合作,配合默契;两人分演,又各自精彩。
虽然这次在天津只演了十多天,但她在观众中的受欢迎程度,丝毫不逊于当年。她的艺术才华,固然令人称道,但她特立独行的行为举止,也格外引人关注。唱戏时,她着男装,戴髯口;生活中,她也着男装,而且不施脂粉。小女子的娇美,衬上帅气逼人的装扮,为她平添了英武之气。听完她的唱,看完她的演,戏迷们过完了戏瘾,很自然地将注意力转向她和梅兰芳的关系。对此,她拒不吐露一星半点。联想到不久前梅氏夫妇抵津,如今孟小冬孤身一人抵津,他们的关系在外人看来便显得更加神秘了。
(节选自吴俣阳《梅兰芳华 千千阙歌》修订版 第4季《雪舞霓裳 孟小冬》第5章《闺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