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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元稹、李后主等(传记小说) |

便是在那样,一个叶会枯、花会谢的季节里,她邂逅了他,那个叫做梅兰芳的男子。准确地说,早在去年初夏,即1925年6月,她便在一处堂会戏里与他相遇,后来,同年八月二十三日,她又有幸与他同台演出。然,他便是她要今生要等的人吗?
那天,北京电灯公司总办冯公度,为庆贺其母八十寿诞,在三里河大街织云公所,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堂会,特地邀请戏界有威望的梨园公会负责人、名青衣王琴侬任戏提调,大轴排定由梅兰芳、余叔岩合演《四郎探母》,不料余叔岩中途称病,他的戏份便临时改由孟小冬替代。
这出戏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戏,自然推托不得,便照例演她的血性男儿杨四郎,而他,亦照例演了那个端庄温婉的铁镜公主。只是,那天他们都没有穿戏服,而是便装登场,更让人们眼前一亮,一出场便碰了个满堂彩,特别是她,穿了一件短袖蓝士林布旗袍,头上仍留着刘海,淡妆素裹,未施脂粉,脚下着一双圆头中跟皮鞋,尽显少女的柔媚气质,简直看傻了在场所有的男男女女。
然,随着场面拉响弦乐,蛾眉不让须眉的她,只一句“金井锁梧桐……”的大引子,便为自己接连赢得两个喝彩,让台下的观众们无法分得清,究竟是那个貌美如花的女子,还是那个嗓音高亢的老生,才是真正的孟小冬。还没等大家还过神来,紧接着,她便在顾盼生辉间,唱出了那段脍炙人口的“杨延辉坐宫院……”的大段西皮,却是声震屋宇,极富老谭气味,且听不出半点“雌音”,而这一点,恰恰是女性唱老生尤为难得的优点,其出色的表演和精湛的唱功,自然又一次为她赢得了热烈的掌声。
这女子究竟是男还是女?台下所有人都陷入了深深的迷惘中,就连在下面坐等着上台的梅兰芳,也不禁纳闷起来,刚才在宴席上看上去还腼腆得厉害的姑娘,怎么一下子便判若两人了呢?就在他心生惶惑之际,她已唱完了“要相逢除非是梦里团圆”的唱词,只一低头便坐在了椅子上,静候公主的到来,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该轮到自己上场了。
随着幕后一声“丫头,带路啊”的假嗓响起,梅兰芳便装的铁镜公主,便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中上场了。由于天气炎热,那天他身上穿着的西装外套已被脱去,到上台时只剩了一件白衬衫,而足下的白色漏孔尖头皮鞋,亦代替了高底的旗鞋,一切的一切,都恰到好处地彰显着他儒雅男子的温文气质。当他唱完第三句“我本当驸马消遣游玩”后,右手举起丝帕向内一望,才意识到端坐台上的驸马,却是位眉清目秀的二八佳人,这一望,不禁引得台下一阵哄笑。及至两人对唱快板时,你追我逐,年轻好胜的她在梅大师面前,更是表现得毫不示弱,一曲唱罢,强强联手,自是大获成功。
梅兰芳,孟小冬;铁镜公主,杨四郎。他和她,台上,一个是阳刚十足的热血男,一个是柔情万种的妩媚女,台下,一个是温文尔雅的好儿郎,一个是冰清玉洁的娇俏女,男男女女,女女男男,却是颠了鸾、倒了凤,不仅给了观众一个惊喜,也给人们茶余饭后增添了一大谈资。一时间,北京城各种大报小报里,天天可以看到关于他们的花边新闻漫天飞舞,甚至有好事者非把两个本不相干的人往一处捏,就等着看这一对舞台上颠鸾倒凤的艺林奇葩,能够在生活里开出更为绚美的花来。
是的,那时候,他们一个是伶界大王,一个是坤伶须生泰斗,一个如日中天,一个光艳烁人,在戏界可谓旗鼓相当。一段时间内,两人居然形成了打对台的局势,双方营业额不相上下,而且在堂会戏中不断合作,不仅倾情合演了《四郎探母》等老戏,还打破男女演员不能在营业戏里同台演出的陈规,破天荒地在开明大戏院联袂出演了《二进宫》。他和她,自然也就成了人们眼里的最佳拍档。
她知道,台上,他和她把各自扮演的人物一个个给演活了,却不知道,台下,戏迷们早都看傻了眼,不知道他和她,究竟哪个是男哪个是女。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若将这“天生一对,地设一双”的两个可人儿,凑成绝配姻缘,岂不是一段人间佳话?是吗?她和梅兰芳?梅兰芳,梅兰芳。她把他的名字在心里默默念了几遍,却是一声苦笑,甭说梅兰芳家中已有两房妻室,就算他还未成婚,一个红透国内外的顶级红伶,又怎会把她孟小冬看在眼里?虽然她早已获封“冬皇”的美誉,又是坤伶须生泰斗,但还是自觉与他之间存在着极大的距离,便不把别人的闲话当回事,依然故我地唱着自己的戏,默默等待着那个她想等待的人。
只是,她要等的那个人不是他又会是谁?推窗望远,如水的月色里,她又开始和那个梦里的男子忘情相对、深情凝眸,然,无论她怎样定睛注目,怎样踮起脚尖眺望,看到的却始终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于是,禁不住轻轻怅叹,到底,什么时候,那个温婉明媚的他,才会策马路过她的豆蔻年华?而当他策马而来的时候,是否会注意到她那扇虚掩着的心门?倾耳,风声轻拂里,她听见有人渐渐临近的脚步声,而那人可否是他?怅然里,轻轻推开心门,却发现城中空无一人,他还是没来,或是已向着来时相反的方向挥鞭而去。
节选自吴俣阳《梅兰芳华 千千阙歌》修订版 第4季《雪舞霓裳 孟小冬》第1章《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