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杂谈 |
分类: 元稹、李后主等(传记小说) |

然,世事总是多舛,让人无法猜透。昨日的欢欣仍然缠绕在她的眉心轻舞飞扬,晴天霹雳偏又乍然响起。那个夏天,畹华年届八十五岁的祖母陈氏去世了,整个梅宅都笼罩在悲伤的阴霾中,而他,于她眼里,便失去了往昔的明媚笑容,还有那温柔看她的眼神。她知道,祖母陈氏,把一生的心血都花在了梅家的艺术事业上,无论是祖父梅巧玲,伯父梅雨田,公公梅竹芬,还是丈夫梅兰芳,这祖孙三代在戏曲界取得的非凡成就,无不与这位贤德的陈太夫人数十年如一日的默默奉献相关,所以祖母的突然弃世,自然令畹华悲痛欲绝,不能自抑。
他的天塌了,她的晴天也布满阴云。他终日痴痴呆呆,语无伦次,她亦终日以泪洗面,心生惶惑。那些个日子里,他的眼里只有死去的陈太夫人,他的心里亦只装得下将他抚养成人的陈太夫人,短短数日,便已因伤心憔悴得不成模样。他的疼,他的痛,她都一点一点看在了眼里,然,泪眼模糊中,除了哽咽着望向他说些不疼不痒的话安慰他,她又能做些什么,又该如何才能减轻他心里的痛楚?惆怅里,他开始没有缘由地,将心事深藏不露,也许是怕她担心,也许是她自己多心,总之,自打陈太夫人去世后,他不再对她倾诉如莲心事,给她的,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畹华……”她难过地盯着愣愣坐在床边的他,哽咽着劝他说,“奶奶已经去了,你不能再这样不爱惜自个的身子了。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和明华姐,还有大宝又要依靠了谁去?”
“奶奶,奶奶她……”
“畹华,你有没听我在跟你说话?”
他仍然沉浸在无尽的悲伤里无法自拔,嗫嚅着嘴唇喃喃地说:“还记得,那年我跟凤卿大哥第一次去上海演出,回北京后,她老人家就特意拉着我的手告诫我说,‘畹华,勤俭才能兴家,你爷爷一辈子帮别人的忙,照应同行,给咱们这行争了口气,可是自己非常俭朴,从不浪费。你要学你爷爷会花钱,也要学他省钱的俭德。我们这一行的人成了角儿,钱来得太容易,就胡花乱用,糟蹋身体,等到渐渐衰落下去,难免挨冻挨饿。还有,上海那种繁华地方,我听说有许多角儿,都毁在那里,你第一次去就唱红了,以后短不了有人来约你,你可得自己有把握,别沾染上一套吃喝嫖赌的习气。’”
“畹华……”
“奶奶还说,要对明华好,要对芝芳好,要对大宝好,要对这家里所有的人好。不仅要对家人好,还要对朋友好,认识的不认识的,都要跟人家掏心窝子,只有付出了真诚,才会得到别人真诚的回报。可是,奶奶她,她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才享上几天清福,未曾想……”
“……”
“她还说,要让芝芳快乐,要让芝芳开心,可是我……”他泪眼朦胧地望向她,把她缓缓伸过来的一双纤手紧紧攥在了手心里,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是泣不成声。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曾经,他说过,只要她活得开心就好,只要她活得快乐就好,只要她喜欢就好,于是,她总是以此为筹码,随心涂鸦,尝试去撰写童话故事里最完美的结局。然,他究竟知不知道,只有他快乐了,她才能快乐,只有她开心了,她才能开心?
凝眸,又看见他眼眸里深藏的忧伤,感觉到那份欲盖弥彰的隐忍,更能体会心在滴血时的痛楚,那一瞬间她好想为他分担,然而,付出一切努力后才发现,她所能做的,亦只是在他的伤口撒盐罢了。到底,该怎样才能抚平他蹙起的眉头,又该怎样才能抚平他心尖的伤?她不知道,或许,暂时退出他的视线,像明华姐那样学会隔着时光,于远望里将他默念,静静守候,才能盼回那个曾经温婉如玉、笑靥如花的男子吧?
还是那一年,秋天。他应日本帝国剧场社长大仓喜八郎邀请,第二次踏上了东赴日本演出的路途。这一次,她没像上次去香港那样,痴缠着他一定要带了她去,而是选择了和王明华一起在家中将他默默等待。她知道,陈太夫人去世对他造成的打击还没有平息,他心底的创伤一时半会也难以愈合,这个时候最该做的事情,便是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给彼此留一片宁静的空间,于是,在他启程的那一天,她只是抱着大宝和明华姐、大伯母一起,把他送到了门外。
他走了,她的心也空了。总是无缘无故地伤感,无缘无故地心生惶恐,生怕他一去不回,更怕他那颗澄静的心,再也装不下她一个小小的福芝芳。陈太夫人去世后,她总是觉得自己和他之间隔了一层膜,却又说不出问题的症结到底出在了哪。他依然待她相敬如宾,依然宠着她疼着她,依然关心她的饮食起居,依然深深眷恋着她,然,她就是觉得他们的关系不像从前那般好了,难道,奶奶这一去,便也带走了他整颗心吗?
节选自吴俣阳《梅兰芳华 千千阙歌》修订版 第3季《秋水伊人 福芝芳》第8章《心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