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穷尽。从梅家大宅借得《武家坡》的剧本出来后，她更是无法集中精力学戏，而是把那根本识不了几个字的剧本，翻了又翻，捻了又捻，照着师傅的念唱，依葫芦画瓢地唱着舞着，却怎么也无法进入戏里的情境，更无法传神地将王宝钏的形象活灵活现地演出来，到最后索性抱着那看不懂的剧本默默流泪，无论吴菱仙怎么劝她骂她，便是一个字也不肯唱了。

“你到底要怎样？”吴菱仙的目光，重重落在她死死抱着的《武家坡》剧本上，“我带你到梅家借本子，不是让你没日没夜地死抱着，你得好好学戏，好好练功，知道不？要再这样下去，我看神仙也难教得了你了！”

“师傅……”她满含着两眶热泪，却不敢抬头看他，只是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手中的剧本不放，翕合着嘴唇哽咽着说，“我会唱好的，我会唱好的。”

“就这个样子，你怎么才能唱得好？”吴菱仙长吁短叹着，“早就知道，我就不该让你跟他一块去唱那出堂会，弄成现在这样，也都是我害了你啊！”

“师傅……”

“你还看什么看？你识得几个字？那本子上密密麻麻写满了的台词，你到底能看懂几句？”吴菱仙不无伤神地打量着她说，“知道师傅为什么带你去梅家借《武家坡》的本子吗？”

她懵懂地摇了摇头。

“只不过是替你找个借口罢了。”吴菱仙正色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师傅哪能不懂你的心思？梅家大奶奶如今绝了育，不能再给梅家延续香火，整个梅家都为这事犯愁，尤其是梅大奶奶，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没了，自然是伤心得了不得，可她是个贤惠的，不想让畹华因为她背负绝嗣的骂名，所以就背地里替畹华物色可以替梅家传宗接代的人选。也是她心眼儿细，听畹华回去夸了你几句，便张罗着让我带了你过去给他们瞧瞧，这其中的意思，师傅不说你也该明白了吧？”

什么？难道说上回师傅带了她去梅家，根本不是要去借什么剧本，只是梅大奶奶想要见她？可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听师傅的话音，难不成是梅大奶奶有意要让自己代替她给梅家延续香火？可为什么自上回去了梅家一趟，那头便又没了讯息了呢？难道是梅大奶奶和梅家的女眷都不喜欢她，还是她日思夜想的畹华根本对她提不起兴致来？畹华啊畹华，你可知道，看不到寻不见你的日子里，我始终固执地，让自己的思念，守候在冬季皎洁的月光里，看月下皑皑白雪，在心间临摹出，一幅幅有你有我的，幽雅静谧的水墨丹青，然，为什么，你对我却始终视若无睹，甚至连多看我一眼的欲望也没有呢？

“他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就对你颇有好感。”吴菱仙深深吸口气，“他说他觉得你不仅长得很大气，足可以用《水浒》里宋江见玄女时描写的‘天然妙目，正大仙容’来形容，而更为难得的，是你为人直爽，待人接物有礼有节，还有在舞台上表演时兢兢业业的品性。这一切都让他对你赞许有加，可是……”

她不会听错了吧？师傅是在说，她心心系念的梅大老板也对她颇有好感吗？天然妙目，正大仙容？可他为什么从没当着她的面这样夸赞过自己？他知不知道，如果他肯当着她的面这样赞美自己，即便是为他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义不容辞、决无反顾的！

畹华，虽然我还没能唱好《武家坡》，但我仍然愿意为你这句话，在这冬雪缠绵的季节里，唱出我们曾经一起路过的小径边那些绽开的花香，任翩飞的彩蝶抚去你眉间隐藏的落寞；唱出我们曾经一起趟过的小溪里那些随波逐流的花红，任缤纷的落英明媚你嘴角轻含的笑意；唱出那些让我们回味无穷真真暖心的话语，任你我在天晴天雨里执手相望；更把我们初相遇的美丽回眸，唱成幸福的模样，在缠绵悱恻的旋律里，记下姹紫嫣红的春兰、冰清玉洁的夏荷、冷艳高贵的秋菊、傲雪凌霜的冬梅，记下所有的风风雨雨、冷冷暖暖，记下我们擦肩而过的每一个日子，还有那些浅浅淡淡，却始终陪伴着我温暖着我感动着我的，你的眸光、你的眷恋。

是的，每一次想起他，尽管开始还会心痛欲绝，但随之而来的，便是令人陶醉的心动。回眸，思念里冬的暖阳洒在明亮的窗前，便是那一句迟来的赞美，却让她觉得凄冽的寒风，也显得那么柔那么美，就连师傅放在窗台上的那盆瘦瘦的干枝梅绽开的粉红花朵，看上去亦是楚楚动人、朵朵凝香。

畹华啊畹华，你一定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在你的面前，在距离你不远不近的地方，总有一位端庄淡雅、娴静温顺的女子在等着你，关注着你的一切，牵挂着你的冷暖；亦要知道，无论你是迎着晨曦、踩着暮雪，在你迈步的瞬间，都会有那花儿般的清香相伴，有那柔的清风相伴，轻轻拂过你的面庞，缭绕你一生的心怀，从此后，孤单和寂寞将永远离你而去；更要知道，无论是在四季轮回中，在你充满坎坷荆棘的道路上，都有一缕如月般的关怀，洒在你心灵深处，暖着你的心扉。而那缕清风，那缕花香，那缕月光，便是她福芝芳深深的爱恋与倾慕啊！

（节选自吴俣阳《梅兰芳华 千千阙歌》修订版 第3季《秋水伊人 福芝芳》第3章《新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