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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元稹、李后主等(传记小说) |

1913年秋,上海“丹桂第一台”老板许少卿,邀请王瑶卿之弟、著名须生演员王凤卿,南下上海演出,二十岁的畹华作为“陪衬”亦在被邀之列。
能被邀请前往上海演出,对畹华来说自是一件欣喜异常的美事,因为京剧早在1867年便进入上海,随着上海日渐形成远东大都市的格局,京津两地的京剧演员更加频繁南下,上海当时实际上已成为南方京剧艺术中心,所以京城的许多京剧演员都认为仅仅在北京走红还算不上是真正的红,只有去上海演出,且得到上海观众的认可,才称得上是真的红。
对于这次邀请,王明华似乎比畹华更加兴奋。很小的时候,她就从父亲和兄长那里听说过十里洋场、五光十色的大上海,对黄浦江边的万国建筑群更是神往已久,一直想亲眼去那里走一走、看一看,实地领略一番大上海的时髦风情,所以从畹华接到邀请信的那一刻起,她便默默打点起行装,准备陪他一起去上海演出。
然而畹华对去上海演出却有着复杂的心情,尽管在北京他已是各戏园争抢的名角儿了,但在精明的许少卿看来,能否靠他卖座还是个未知数,所以这次主要邀请的是王凤卿。因此,此次赴沪,挂“头牌”的是王凤卿,他只是“二牌”,连包银都是王凤卿为三千,他却只有一千八,其中四百块还是王凤卿竭力替他争取来的,心底不免有些打退堂鼓。
“你就当去玩。”王明华递给坐在床边默然不响的畹华一杯热茶,轻轻笑着说,“看在凤卿大哥好心为咱们争取包银的份上,这时候你也不该打退堂鼓的。我听说他跟许老板说,要在他自己的包银里匀给你四百块,许老板这才同意给你加了四百块包银,这会子不去,倒有些不像话了的。”
“我不是因为包银的缘故,”他微微皱了眉头,不无惆怅地说,“在京城唱了这么多年,我对戏迷的欣赏口味还是有一点了解的,知道他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而现在我要面对的却是陌生的上海观众,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的喜好,贸然前往,观众不买账怎么办?”
“你是担心这个?”她望向他莞尔一笑,“别忘了,你可是北京城首屈一指的角儿,连谭老板都对你赞不绝口,还怕上海的观众挑剔了不成?再说,一千八百块包银可不是小数目,现如今家里老老小小这么多张嘴,都等了你拿钱回来吃饭,这会子说不去了,以后还上哪再寻摸这么好的机会?还有,这次去上海,接、送、吃、住,都由丹桂第一台全包,很多演员憋足了心思想去都没人引荐呢!”
“可这次去了要是不能给上海观众留下好印象,以后再想挽回恐怕就难了。”他仍然充满忧虑地叹口气说。
“你对自己就这么没信心?从前大家伙都说你眼睛无神、表情呆板,朱师傅更是说祖师爷没赏你这碗饭吃,可结果怎样?你越唱越好,很快就把幼芬和蕙芳表哥比了下去,甚至盖过了谭老板和杨老板的风头,难道去了上海,倒怕被观众骂出来不成?”
“你当真对我这么有信心?”他将信将疑地盯着她说,“在北京唱戏,那是驾轻就熟,可上海毕竟是南方码头,观众的习性品位都和北方不同,万一唱砸了,我这些年辛苦攒下的好名声可就得毁于一旦了。”
“畹华……”
“我心里明镜儿似的,许老板出手小气,是因为他对我没有信心,他一开始就害怕上海观众接受不了我,所以……”
“所以什么?所以你就不去上海唱了?”她恨铁不成钢地瞪他一眼,“京津两地的京剧演员没人不知道,要想真的走红就必须去上海滩演出,你倒好,机会找上门来了,却打起退堂鼓了!难不成你只想一辈子都只在北京城唱戏?”
“明华……”
“你要不去,我代你去唱好了!”情急之下,她轻轻一跺脚,嘟囔着嘴唇,几乎是掷地有声地撂下了这么一句话。
“你去唱?”这下,他被她生气的可爱模样逗笑出了声来,“你打小就没正儿八经地学过戏,怎么唱?再说人家请的是我梅兰芳梅老板,可不是你名不见经传的王明华。”
“梅老板?”她在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挑着眉头睃他一眼说,“连去上海唱戏都不敢,你还算什么梅老板?”
“谁说我不敢去了?”他缓缓起身,绕到她身边,张开双臂揽住她的双肩,轻轻咬着她的耳朵说,“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真的?”
他重重点点头。
“你没骗我?”
他望着她,千怜万爱地摇了摇头。
“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她久久凝视着他那双略带忧郁的眼睛,终于如释重负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八个铿锵的字眼来。这是对她对他的要求,也是她对自己的要求,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让畹华这次上海演出以失败告终,这不仅需要他的不懈努力,同时也需要她持之以恒的支持与鼓励。
终于,在一个秋风乍起的日子里,她跟随着畹华和王凤卿,平生第一次踏上了上海的土地。那一个黄昏里,她看到了血红色的夕阳坠入了城市的海洋,浮起一枚明晃晃的月亮,天蓝色的绒幕下,一串串汽车的铃声宛如星星清脆的笑声散落在人头攒动的街坊,于耳畔幻化成一段段悠长悠长的美梦。
(节选自吴俣阳《梅兰芳华 千千阙歌》修订版《第1季 春江水暖 王明华》第7章《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