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32年春。长安。

春意渐浓，草长莺飞；陌上花开，暗香浮动。每年的这个时候，她都喜欢一个人流连在陌上，看成千上万的蝶儿张开薄薄的羽翼，在姹紫嫣红的花丛中翩跹起舞。一帘花事，一场蝶恋，人间自有情痴者，然，这深深浅浅的芳菲里，谁又会陪着她，牵着她的手，一起看花飞蝶舞、繁华似锦，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春日的风景总是熠熠生辉，远处，烟波浩渺，薄雾袅袅，道不尽风情款款，却是无人相伴同行。闲庭漫步，映入眼帘的，是那一树树，将天地氤氲成活色生香的旖旎桃红，却不知，这满园关不住的春色，可是在为她，欢喜着敲开一场唯美的梦里花开？若是，那个在梦中陪她赏遍春光的男子，会不会骑着骏马，不期然地，闯入她目光所及的芳菲深处？

掬一缕清风，把对季节的痴迷，在面颊上凝成一朵浅浅的笑靥，她悠然走在芳草萋萋的陌上，然后，静静立在嫣然的桃花丛中，伸手拈一朵小花，轻轻簪在依然油光可鉴的发梢上，满心愉悦地，吟咏着那些流芳千古的诗句，只等待着他来，与她盈盈的眉目相对，陪她一起守候陌上花开，沉醉不知归路。

晴空丽日下，她撷取一怀带露春色，在陌上浅歌，用一支瘦笔，轻轻一撩，便把芳菲的时光烙进生命里，为之舞字成行。特别喜欢走在春日的灞桥上，目之所及，满眼的桃红，一朵一朵地绽放，而她，俨然年华正好的伊人，正倚在青春的门楣，翘首等待着一场花开的幸福。于是，心中总是萦绕着这样一幅淡彩水墨画：河畔草青青，繁花盛开似锦，走在水湄的幽婉女子，悄然伫立在芳菲雅致的春光里，迎面守候相约的男子从陌上归来，只一个微笑，眼波流转间，便任其轻携了纤纤玉手，踩着夕阳的影子，一起走向梨花掩映的茅庐。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如果眼前这片开得如火如荼的花儿，能在山野间奏响世间最唯美动人的弦乐，任怀春的心思、痴情的篇章，在转身的瞬间得到应和，那么，这一怀婉约期待的心思，又会是怎样的一种暗香盈动？

思绪不停飞扬，而此时的她，置身于风轻云淡的春日，在嫣红带露的桃花丛中，宛若走进了一个烟雾缭绕、芳香盈然的仙境。那一片片如柳絮般漫舞的花瓣，引来无数的彩蝶翩飞，自是美不胜收，若此时有他结伴同行，又会是一份怎样的惊喜？漫天飞舞的彩蝶，恰似花开时节，那位等待在水湄的女子的盈盈浅笑，淡淡一个回眸，便瞟见那个在梦里千回百转的男子，正踏着微醺的春风，满眼含情地朝她走来。如是，又该是怎样的一种惊喜与满足？

陌上花开，牵引着她的遐想无限延伸，心底亦是充满了温婉缠绵的韵味。这一刻，她更愿自己便是那位素雅恬淡的女子，从青青的陌上走来，于灯火阑珊中，拈一曲婉转清幽的琴音，为梦中依依期待的男子翘首守候，轻歌一曲，相思万里。她浅浅地笑，悠悠地叹，若是转身回眸的一瞬，看见心心系念的一袭青衫伫立在她的身后，她必用一生的柔情，把他永恒地镌刻在生命里，再也不放他离去。

是啊，如果他回来，她说什么也要把他留住。当这一抹春日幽思，从心底悠悠荡开之际，她便不可抑制地想起，那段别离后，只能与花低语、与月同眠的日子。那年，在普救寺里，他不经意的出现，却成全了她今生最诗意的邂逅，那些个相依相伴的日子里，她和他，人在红尘花在枝头，与三月的春风同声同调，琴瑟相谐也曾颂赞这一场盛大的遇见。叵耐世事无常，好梦不常在，当她满心欢喜地，想要与他共守一生之际，未曾想，芳菲满径的桃花渡口，那一份深情，来不及停泊，便已遗漏成一则高楼望断明月的旧事。如今，人走，茶亦凉，有明月，照见他的背影涉水而过，十丈红尘饰他以锦绣，千朵芙蓉衣他以华裳，而他竟无半点回顾，就这样，轻易便穿越了她一生的沧桑。

（节选自吴俣阳《曾经沧海难为水》修订版 尾声《崔莺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