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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元稹、李后主等(传记小说) |

月落乌啼花谢,泪眼惊了飞雀。醉影伴孤灯,阑珊处流红泻。风月,风月,只是问花寻雪。(如梦令鈥⑼趺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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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王明华
籍贯:北京
民族:汉族
出生地:北京
生卒年:1892~1928
身份:梅兰芳元配夫人
独白:人间四月天,又是春浓时。缱绻的季节里,只想牵着你的手,在杨柳青青的湖畔,在杏花微雨的小径,效燕双飞,看草长莺飞,看那成群的鸽子在你我宛若花般的笑靥里翩然起舞……回眸,远去了你的世界,岁月深处仿佛仍有一缕余热未散,只是,经年以后,蓦然回首间,擦身而过后,你可否还会有最初的心动?
相遇,没有言语,只是惊鸿一瞥,便能锁定某些东西,比如时光,比如记忆,或是莫名的心动,直至与意中人四目相对的刹那,清澈的双眸中,尽是涌动的柔情。
那年,是清宣统二年,公元1910年。烟花三月的遇见,如烟火般绚丽,只是匆匆的一眼,她便醉在了他略带忧伤的如水眸光中。一袭青裳的她,拘谨地站在一株枝丫遒劲的古槐树下,满含羞涩地望向树后一身素衣的他,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忽地低下头去,一会儿掰弄着手指,一会儿拉扯着衣襟,抿着嘴什么也不说。忽地,有几只鸽子从她头顶翩翩飞过,携着一缕明媚的阳光,将她和他纤薄的身影交映在梅家大宅的影壁墙上,她忍不住轻睨一眼,蓦然发现有种惊世骇俗的美,于是抬起头,偷偷瞥他一眼,却看到他正瞪大眼睛望着她笑。
未曾想过,与他第一次相遇竟是在这种场合、这种氛围、这种风景,她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内心深处似乎有种说不出的欢喜,却又夹杂着一份淡淡的忧愁。来不及多想其它,还没缓过神来,就在跌跌撞撞中被他伸手牵进了院内,当十指紧扣时,她分明能感觉到一股暖流从他瘦弱的身躯里侵入她的心扉。静静看着前方他的背影,翩然的姿势忽地触动心弦,这不正是自己在梦里期盼了好久好久的身影吗?难道,他真就是她命中注定要等的那个人吗?
“来,我带你去看鸽子。”他回过头,望着她略带羞涩地笑着,突地伸手指向头顶盘旋飞过的鸽群,用略带沙哑的嗓音对她说,“这些鸽子都是我养的,瞧,它们多自由、多可爱!”
她瞥着他抿嘴笑着,却不抬头去看鸽子。他一下子便急红了脸:“真是我养的,我养了它们已经一个多月了。”
她仍笑着,望着他摇摇头,又点点头。
“你不喜欢鸽子?”他大失所望地盯向她,忽地懊恼地摇了摇头说,“你们,都是这样的。”
“什么?”她抬头望向那群“咕—咕”叫着从头顶飞过的鸽群,看着它们整齐的队阵,心里不禁升起一股莫名的喜欢,仿佛今天看到的鸽子的确与以往不同,但到底好在哪里,她说不清楚,或许就因为它们是他养的宠物吧!
“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一样,不喜欢鸽子,也不喜欢我养鸽子。”他耷拉着脑袋,沮丧地说。
“不,我喜欢。”
“你喜欢?你说你喜欢鸽子?”他迅速抬起头,双目炯炯有神地盯着她,“真的?”
“嗯。”她点着头,“你的鸽笼在哪?”
“在后院,一会就到了。”他紧紧拽着她的手,飞快地朝后院的方向跑过去,一边跑,一边纠正着她的错误说,“不是鸽笼,是鸽房。我养了很多很多鸽子,很多很多。”
果然,在后院的角落里,她看到一排整齐的鸽房,几十只鸽子正步履悠闲地来回踱着,或鸽房内,或屋顶上,或泥土坝里,或枣树上,和着泥土的气息,“咕——咕”叫个不停,仿佛唱出了自然与生命的真谛。她从没觉得鸽子的叫声竟是如此美妙灵动,偷偷睨他一眼,心情越发愉悦起来。他偎在她身旁,伸手指挥着鸽群,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仿若战场上的大将军,脸上溢着宁和满足的笑容,再看那些鸽子,都顺着他的手势,披着满身的阳光,在和煦的春风里,自由自在地飞翔,或冲天而起,或掠过屋顶,呼啸在蓝天白云间,给人以平静、祥和的感觉,更让她体会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幸福感。
“看,那只是石歧鸽。”他指着在她头顶盘旋不去的白鸽,不无兴奋地说,“是伯父托人从广东中山县石歧镇带回来的,还有,枣树上那只鸽子,是上海的吴淞鸽,”边说边仰头望着如洗的碧空,伸手朝天上一戳,“那是飞轮,那是锡坤白,那是李种,那是黄种,那是高家绛,那是杨家绛……”
他几乎把所有豢养的鸽子品种都给她说了个遍,而她只是注意到了那只和她一样小巧玲珑的锡坤白,还有他愈来愈沙哑的嗓音。听父亲和哥哥说,他正在倒仓,暂时脱离喜连成戏班,在家中休息养嗓子,既不用再天天吊嗓子,也不用去戏馆演出,所以梅家大伯父梅雨田才和妻子胡氏商议着要趁闲给他说个媳妇,寻来觅去,居然相中了她,时年十九岁的王明华。虽都出自梨园世家,但她和他先前也只是一面之缘,其实还只是她见到了他,见到一个生活之外浓妆艳抹的他,可说起来,却又是六年前的事了。
那天,七夕之夜,虽是初秋,却依然抵挡不住炎炎热浪,更抵挡不住慕名前往广和楼戏馆看戏的票友们,因为十一岁的他——梅畹华,即将在那里首次登台献演,在《长生殿·鹊桥密誓》里饰演织女一角。出于好奇,她硬是缠着兄长武生王毓楼把她带到广和楼,要亲眼看一看那个八岁学戏、九岁拜吴菱仙为师,攻习青衣的男孩到底是何样的人物。甫一进馆,放眼望去,楼上楼下,琉璃溢彩、华灯高照,里里外外,早就坐满了长袍马褂、盘襟而坐的各界名流,大家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那个跟随吴菱仙苦习《战蒲关》《二进宫》《三娘教子》等三十余出戏的梅畹华究竟扮相如何唱功如何,仿佛期待观音菩萨降世普救众生一般,个个都是满眼的希冀,满怀的热情。
那一刻,她略显紧张,躲在一个背光的角落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戏台,既盼望他早点出场,又希望他出场的时间能够尽量往后拖延。或许是替他捏着一把汗,担心他不如大家期待的那么好,所以从锣鼓敲响,直到他粉墨登场,她的心一直扑通跳个不停,万一演砸了,他该如何承受众人的白眼,还有吴师傅的斥责呢?她知道身为一个旦角的不易,因为父亲王顺福就是一个旦角,那些台上的风光和如雷的掌声背后,是用多少汗水和委屈换来的,她这个当女儿的自是清楚不过,而他才刚刚十一岁,他需要的是观众的认可和前辈的提携,这个时候稍有不慎,就会给他致命的打击,甚至断送他唱戏的前程。
他没让她失望。粉墨登场的他扮相端丽、唱腔圆润、台风雍容大方,把织女演得惟妙惟肖,才半盏茶的工夫,便赢得满堂喝彩。璀璨的灯火下,倾城之姿的他窈窕娉婷、款款行来,唱念坐打、转调吟词,尽在那纤纤十指之间,美得不可方物,瞬间便倾倒台下众生,更醉了她一袭翠袖沉香,直到戏散人归,犹沉醉于他唯美的戏风中痴迷不愿醒来。
便是那一眼,他就宛如一粒种子,在她心底落地生根。三年后的1907年,十四岁的他正式搭班喜连成戏班,起艺名喜群,跟随班主叶春善四处巡演,辗转至来年秋,去吉林演出时,才由筹资组建喜连成班的开明绅士牛子厚为他重新起艺名为梅兰芳。渐渐地,他开始声名鹊起,成为继京剧宗师谭鑫培、杨小楼等人之后的又一朵梨园奇葩,而那个时候,她正枯守在北京城,掰着手指头,日夜计算着他的归期。
这是怎么了?莫非她爱上了那个仅仅一面之缘的小男孩了不成?不,她羞涩地咬紧牙关,自己和他并无交往,怎么可能就爱上了他,可若不是心里有了他,又怎会日以继夜地想着他、念着他呢?可这又能如何?他已是梨园界崭露头角的新星,而她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旦角之女,他和她,又怎会成其好事?
畹华。她守在窗下,眺望着窗外一轮明月,伸手蘸着案上的茶水,在案几上轻轻划着“畹华”二字,时而狂欢,只因他的低低笑,时而悲哀,只因他的泪盈盈。可是,他的笑,他的泪,又何曾与她有一丝一毫的关系?然,她还是想跟他说些什么,哪怕他听不到,哪怕他无从领会,她还是要说。畹华啊畹华,你可知,自那夜在广和楼见到你第一眼起,我辗转了多少个路口,错过了多少风景,至今,仍然只为你一人悲喜交替,快乐随你,忧伤随你?
远处,父亲和哥哥在院内练唱的旋律,随了清风阵阵袭进耳畔,倏忽间便撩起心中的念想,却又不敢奢望太多,只因太过害怕失去,担心梦里如花般绚丽的明天会成为永远的希冀,更惶恐碎心的焦虑会扰乱生活的平静。回眸,流火般的盛夏,风干了所有的泪水,她知道,自己就像是他的影子,他若落泪,先湿了的定是自己那颗脆弱的心,于是,只好继续蘸着茶水,一笔一划写着他的名字,在窗下轻轻叹息。
记忆里,台上的他总是浅浅而笑,像风一样来去无影,兜转在某个角落。于是,每个夜晚,她便端坐在月光之下,凝望他的远方,那种翘首以待的忧伤神情,似乎也只有在想念他的时候才会出现,而他的每个举手投足却又能带给她阵阵暖心的欣慰。回想起他的一颦一笑、他的水袖轻舞、他的曼妙身姿,似乎每一个不经意的表情,都能让心倍感温暖,她明白,那是快乐的传递,是远方的他,留给她唯一的安慰。
可他还是没有回来。她数落了桃花,数落了莲花,数落了桂花,更数来了漫天飞舞的菊花,回首依依里,锦瑟之秋,一丝淡淡的忧伤终于悄悄爬上了额头,无言地诉说着她心底的疼痛与刻骨的相思。谁都不知道,只那一眼,他便占据了她整颗心房,也就在那年的七夕之夜,她暗暗起誓,要嫁就嫁这样的男子,可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他甚至都不知道有她的存在,一腔如莲心事又该对谁诉说?
“你想什么?”他语气欢快地打断她的沉思,“看,鸽子们多自由多快活啊!”
“鸽子?”她慢慢缓过神来,忽地瞪大眼睛,盯着他脱口喊出了“畹华”二字。
“你知道我的名字?”他兴奋地望着她,“还当你不知道呢。”
“我知道。”她羞涩地低下头,轻轻嗫嚅着嘴唇说,“我还看过你演的戏呢!”
“是哪一出?”
“《长生殿·鹊桥密誓》。六年前,在广和楼。”她又低下头,拘谨地扯着衣襟,“就那么一次,那时的你好像还不满十一岁呢。”
“那是我第一次登台演出,没想到你倒是看了的。”他抑制不住激动地,仰天眺望着蓝天白云,又掉头转向她,情不自禁地唱出一句戏中的台词来。
“哎呀!”她慌得连忙伸手捣了捣他的胳膊,“你正倒仓呢,不能练嗓子的!”
“没事,才唱一句而已。”他盯着她嘿嘿地笑。
“半句也不行!”她关切地盯着他说,“要是毁了嗓子,以后就唱不了戏了,可不能大意!尤其是你们演旦角的,就凭一副好嗓子吃饭,这种事怎么能马虎呢?”
“我不唱就是了。”
“真不唱了?”
他望着她郑重地点点头:“有你陪着我养鸽子,比唱戏快活多了!”
“我?”她抬头望一眼仍然在头顶盘旋的鸽群,满面涨红地睨着他低声说,“我才不陪你养鸽子呢!”
“你不陪也不行。”他轻轻挨近她,再次伸手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伯父说了,过阵子就把你娶进梅家给我当媳妇,做了梅家的人,就得陪着我养鸽子。”
“谁说要做你媳妇了?”她扭怩地瞪着他说,“人家还没答应呢。”
“那你不愿意给我当媳妇?”
“你……你这人……”
“我这人怎么了?”他嘻皮笑脸地望着她,早已没了初见时的满脸羞涩与矜持,那股子与生俱来的忧郁也被满心的欢喜覆盖了。
(节选自吴俣阳《梅兰芳华 千千阕歌:梅兰芳和他的女人们》修订版 第1季《王明华》第1章《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