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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元稹、李后主等(传记小说) |

是的,这两株树是他的六世祖,隋文帝朝兵部尚书、平昌郡公元岩亲手栽下的,元岩以刚正耿直有度量闻名于当世,难道作为他的子孙,反而倒要做出令家族、先祖蒙羞的事来吗?他重重点着头,他没有错,被他贬斥的七位郎官都是轻佻无状者,留那样的人在朝廷共事才是上对不起君国,下对不起先祖,自己行得正走得端,为什么又要前怕狼后怕虎呢?不,他不怕,不就是会再次遭贬吗?他元稹半生飘零,老了老了还怕他们再折腾吗?他倒要看看,这次李宗闵和裴度还会把他贬斥到什么蛮荒之地!在他们还没有行动之前,他就得继续效法六世祖元岩,为国为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泪水模糊了他日渐昏花的双眼。过了年他已经五十二岁了,是真的老了。伸出日趋老态的双手,抚着辛夷树斑驳的树干,往事禁不住一幕幕浮上心头。辛夷花还没有开,可二姐仰娟青春美貌的身影却又映入他的眼帘,那时的二姐是那么开朗活泼,总是牵着他稚嫩的小手,在树下的牡丹花丛中穿梭游戏,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宛若天女下凡,而今四十多年过去了,二姐是不是早已在天堂之上找到了属于她的幸福?
二姐咯咯笑着走了过去,他又望见韦丛抱着襁褓中的保子从屋里袅袅娜娜地走出来,一直走到辛夷树下,一边轻轻拍着保子的背,一边斜倚在古老的树干上低低唱起甜美的催眠曲,浅浅淡淡的一个回眸,顿时痛了他一生的殇。蕙丛,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字,她却早已失其所在,取而代之的却是正襟危坐的二哥元矩,在树下的长几边教导年幼的他读书识字的景象。二哥,还没等他走到二哥身边,母亲郑氏在二嫂崔氏和大姐采薇的搀扶下缓缓走到树下,姑嫂婆媳三人在浓密的树荫下交头接耳,说着些许悄悄话,并不时朝他投来看似不经意的一瞥,却又对他不理不睬,仿佛他是个透明人一般。
“娘!二嫂!大姐!”他望着她们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
“是微之回来了!”崔氏望着他嫣然一笑,伸手推了推郑氏的胳膊,“娘,您看谁回来了?”
“是九儿吗?”郑氏满眼含泪地望向他,“九儿,我的九儿,娘可把你给盼回来了啊!快,快来让娘看看!”
他怔怔望着郑氏,可脚底下却像有千斤重担拽着他似的,任他怎么努力,也挪不动半步。
“小九,还愣在那儿干吗?”大姐瞪大眼睛瞟着他,“娘叫你过来呢!”
他憋足劲往前挪动着脚步,可无论如何,还是一步也挪动不得,不禁心生恐慌,张大嘴想叫她们过来帮忙,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怎么了这是?为什么自己连话也说不出来了?难道是娘怪他这么晚才回来看她,还是六世祖元岩认为他不该为这些事情烦忧,所以要故意责罚于他?他紧蹙着眉头,他们对他的责罚是对的,他本就不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矛盾,因为那是他应该做也必须做的,可他竟然为了裴淑和襁褓中的道保左右徘徊,拿不定主张,这样的首尾两端,又岂配做以刚正耿直闻名的元氏家族的子孙?
“娘!”他憋足劲,终于把“娘”字重新喊出了口,举目张望,辛夷树下却变得空空荡荡,除了他,哪里还有半个人影?原来一切都是幻觉,他捶胸顿足,就算为了娘,为了大姐二姐,为了蕙丛,他也应该继续执法不阿,才能对得起她们对自己的那份深重的情意啊!
“姑爷!”他正伤感着,亦已花白了头发的胆娘,皱着眉头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见到他未开言,就流下了两行伤心的泪水。
“怎么了,胆娘?”
“姑爷……”胆娘盯了他一眼,又望向刚刚绽出嫩芽的辛夷树,一句话也没说,却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胆娘……”他踱上前,轻轻拍着胆娘的背,“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夫人她让你受委屈了?”
“夫人……不……姑爷……”胆娘哽咽着,“夫人她,她在前院哭得死去活来,您还是赶紧过去看看她吧!”
“夫人哭什么?”他怔怔盯着胆娘,不解地望着她问。
“刚刚朝内有人捎来了口讯,说牛相公已经还朝,明天一早就会被任命为相,还有,还有……”
“还有什么?”元稹心咯噔了一下,却故作镇定地问,“莫非是我的贬书也要下来了?”
“姑爷……他们说,说是要把姑爷贬到鄂州去当节度使,夫人说这才回来不到一个月,长安的亲戚还有大半都没来得及走动,这下就又要带着道保跟您一起出贬,她心里难受,所以扑倒在地上哭个不停,谁也劝不了她。”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他怔愣了一下,虽然政敌对自己的打压是迟早的事,但发生得如此之快还是令他感到措手不及。不过这样也好,与其和李宗闵、牛僧孺他们同朝为官受他们的气,还不如离得他们远远的好。
想到这,他立即抬脚往前院走了过去。可他到底该拿柔之母子怎么办才好?他并非故意要连累他们,可身为朝廷命官,他有他应尽的本份,元氏族人的身份也让他不得不那么做,看来这回他只能听天由命了。
(节选自吴俣阳《曾经沧海难为水》修订版 第10本《落辉 元稹》第3折《惊梦远地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