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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元稹、李后主等(传记小说) |

“乐天兄……”
白居易松开他的衣襟,从案下翻出一张半新的诗笺,迅速塞到他手里说:“是梦得兄寄来的诗。”
“梦得兄?”想起已在京任职的刘禹锡,元稹更是一番感慨欷歔,不由得轻轻念起他,于大和二年再游玄都观时,写下的那首闻名天下的《再游玄都观》诗:
百亩庭中半是苔,
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
前度刘郎今又来。
——刘禹锡
字里行间,无不充斥了对当年扼杀“永贞革新”政敌的轻蔑与嘲讽,显示了梦得兄的不屈与乐观,以及将继续与奸臣权贵战斗下去的决心,丝毫不比他作于元和十年的那首《玄都观桃花: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诗逊色。
“你好好看看,梦得对你的思念之情溢满字里行间,他早就盼着能在长安见到你了啊!”白居易哽咽着说,“你看,他还妒忌我能在洛阳比他早日见到你呢!”
松间风未起,万叶不自吟。
池上月未来,清辉同夕阴。
宫徵不独运,埙篪自相寻。
一从别乐天,诗思日已沉。
吟君洛中作,精绝百炼金。
乃知孤鹤情,月露为知音。
微之从东来,威凤鸣归林。
羡君先相见,一豁平生心。
——刘禹锡 《乐天寄洛下新诗兼喜微之欲到因以抒怀也》
捧读着刘禹锡思怀自己的诗句,元稹再次哽咽住了。虽然与梦得兄分贬之地由来相隔遥遥,长年不能会面,但他们的友谊却情比金坚,无论在江陵,在兴元,在通州,还是在越州,每当看到梦得兄寄来的诗句,他就倍感温暖。想他元稹何德何能,一生能得梦得、乐天、杓直、公垂、退之、致用、友封几个知心挚友,夫复何求?只可惜杓直、退之、致用相继弃世,只余下他和乐天、梦得、友封、公垂几个垂垂老矣的白头翁苟活人世,怎能不让他顿生凄然之感?
“你得振作起来。”白居易正色盯着他说,“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就算前面等着咱们的还是万钧雷霆,你也不能轻言放弃。”
“我……”
“不为别的,就为柔之肚里的孩子。”白居易轻轻叹息着,“我相信这回柔之怀的一定是个男孩。”
“男孩?”
“嗯。”白居易紧紧握住他的手,“相信我,一定会的。为了这个孩子,你一定不能放弃,一定要完成裴洎裴老相公未尽的事业,以慰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白居易一语点醒梦中人,为了让裴淑平平安安地生下孩子,元稹特地在洛阳履信宅购得新房一所,让裴淑在粉刷一新的新居里待产。千盼万盼,左等右等,就在这年年尾,裴淑果然不负众望,在给元稹连续生下五个女儿后,诞下了他们唯一的儿子道保。无独有偶,就在裴淑生下道保之际,已经年届五十八岁却一直无子的白居易居然也喜获一子,取名阿崔。二人皆是暮年得子,自然喜出望外,兴奋之余,更是忘不了作诗相贺,可惜由于年代久远,当年元稹的诗作多有散佚,但通过白居易留下的诗,我们仍然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们当时的喜悦之情:
相看鬓似丝,始作弄璋诗。
且有承家望,谁论得力时。
莫兴三日叹,犹胜七年迟。
我未能忘喜,君应不合悲。
嘉名称道保,乞姓号崔儿。
但恐持相并,蒹葭琼树枝。
——白居易
常忧到老都无子,何况新生又是儿。
阴德自然宜有庆,皇天可得道无知。
一园水竹今为主,百卷文章更付谁。
莫虑鹓雏无浴处,即应重入凤凰池。
五十八翁方有后,静思堪喜亦堪嗟。
一珠甚小还惭蚌,八子虽多不羡鸦。
秋月晚生丹桂实,春风新长紫兰芽。
持杯祝愿无他语,慎勿顽愚似汝爷。
因为道保和阿崔的降生,元白两府自是日日张灯结彩,夜夜管竹笙箫,好不热闹,元稹和白居易更是纵情流连于山水之间,放浪形骇,酬唱不断。然而皇命在身,元稹也不敢过多停留,最终不得不与白居易依依惜别,挥泪写下《过东都别乐天二首》以寄情怀:
君应怪我留连久,我欲与君辞别难。
白头徒侣渐稀少,明日恐君无此欢。
自识君来三度别,这回白尽老髭须。
恋君不去君须会,知得后回相见无。
——《过东都别乐天二首》
“自识君来三度别,这回白尽老髭须。”自与乐天相识相知以来,他们已经有过三度分别的记忆。第一次是元和十年出贬通州司马时在沣西的痛苦离别;第二次是从通州赴任虢州长史时在长江里偶然相遇后的难分难舍;第三次是从长安赴越州任浙东观察使时与之在杭州相会,最后在钱塘江边不得已的泪别。没想到现在刚刚重逢,转身却又要别离,只是,这回两个怅然分别的人,却都是白尽老髭须。
“恋君不去君须会,知得后回相见无?”分手的驿口,执手难弃。泪雨潸然,他深深眷恋着对面同样涕泪交流的乐天兄,却唯有暗自伤怀嗟叹的份。他们都已年近花甲,像今天这样相见的日子,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了。究竟,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够再度徜徉于曲江之畔、灞桥之上,共那头发亦已花白的秋娘,闲看庭前花开落,漫望天外云卷舒?
(节选自吴俣阳《曾经沧海难为水》修订版 第10本《落辉 元稹》第2折《别乐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