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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元稹、李后主等(传记小说) |

春风,依然。
他成了位极人臣的宰相,她也成了万众瞩目的河东郡君,朝太后于兴庆宫,猥为班首。白云间翻卷着他的炽烈,所有的欢喜却未曾淡去她眉间深藏的愁绪,忧虑与担心,一阵阵潜入她凝重的梦魇,令她夜不能寐。
他不顾政敌的一再反对,不怕得罪将李景俭等人贬逐蛮荒之地的宰相杜元颖、王播,力排众议,毅然下诏改迁还未行至漳州的李景俭为楚州刺史,后因物议激烈,认为李景俭凌忽宰臣,不宜改迁大郡,才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撤回诏书,但时隔不久,还是将李景俭召还京师授为少府少监,从坐者独孤朗等也全部得以重新返回京城任职。
她知道,李景俭、独孤朗,都是他的故交挚友,他不可能坐视不救,可她的心一直悬着,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妥,可一时间又说不清道不明,只好一再劝他切忌招遥,不要惹祸上身。
“现在都是宰相夫人了,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他紧紧握着她的手,情深款款地盯着她略显疲倦的双目,轻轻安慰着她,“好了,我们已经苦尽甘来了,不要再想那些悲伤难过的事了。”
“可是……”她轻轻摇摇头,“微之,你不觉得这幸运来得太突然了?古语说得好,物极必反,我怕……”
“怕什么?”他瞪大眼睛怔怔盯着她,“我已经是宰相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还有什么好怕的?”
“可这个宰相是皇上封的,皇上今天赏识你,就把你提拔到位极人臣的位置,可你想过没有,一旦皇上厌倦了你,又会有什么下场?”她紧紧咬一下嘴唇,“妾身觉得,相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召回李大人和独孤大人,你这是火中取粟,是……”
“难道我能眼睁睁地看着致用兄他们被贬谪蛮荒之地坐视不管吗?”他蹙起眉头,不无愤然地说,“致用兄对我有恩,如果不是他,我恐怕早就死在江陵,尸骨无存了!你说,我不救他们还要等谁去救他们?”
“妾身不是这个意思。”她轻轻抽出被他握住的手,皱一下眉头说,“妾身只是觉得相公不该在这个时候出手相助,李大人尚未到达贬地,你就推翻前旨把他们通通召回,这样岂不是明摆着在跟杜相公、王相公作对?你已经得罪了令狐相公和萧相公,又因为科试案得罪了裴司徒,得罪了满朝文武,现在又要为了不相干的人得罪杜相公和王相公,你觉得这样做值吗?你以为这是在伸张正义,可妾身却觉得这是在拿性命和他们做赌注,你明白吗?”
“够了!致用兄不是不相干的人!”他狠狠瞪着她,“我希望这是第一次听你你这么说,但也是最后一次!如果一个人在他的恩人需要帮助的时候却表现出无动于衷,不肯伸出援手,那他还是个人吗?”
“妾身没有让你不向他们伸出援手。可相公你也得看清朝堂之上的局势!”裴淑不无激动地盯着他说,“相公以为自己当上了宰相就可以为所欲为吗?除了白居易白大人、李德裕李大人、李绅李大人、韩愈韩大人,整个朝堂之上几乎全是你的政敌,大家都瞪大眼睛看着你,都恨不能在鸡蛋里挑出骨头来,等着看你的笑话,甚至想一脚把你从相位上踹开,难道这一切你都看不明白吗?你以为当上宰相是什么风光的事,但在妾身眼里就好比坐在血淋淋的刀尖上,坐不好就要身首异处的!”
“你以为我贪图相位,贪图眼前的荣华富贵吗?”他痛心疾首地摇着头,“我没想到你我夫妻多年,可到头来你还是那么的不了解我。是的,能坐上宰相的位置,是所有读书人梦寐以求的心愿,我也不能例外,当接到任命的诏书,我的确兴奋得几天几夜都不能合眼,但我想得更多的不是自己的荣辱,而是在这个位置上到底能做出多少有利于国家,有利于老百家的事来。致用兄只不过是当着宰相的面说了几句真话而已,他有什么错?就连朱克融、王廷凑那些叛军都能被朝廷昭雪,又封官又晋爵的,为什么真心为国家好,替老百姓着想的致用兄就要被贬斥到蛮荒之地?你说我有私心也好,说我以权谋私也好,总之,我就是认为杜元颖、王播、崔植他们把致用兄一干人远贬他地是个不能被原谅的错误,既然是错误,那我就要改正,即使为此得罪再多的人我也不怕!”
“可你也得替保子和小迎想想。你可以不为自己考虑,也可以不为妾身考虑,但保子和小迎呢?难道你忍心让她们再跟着你流落大江南北,吃尽苦头吗?”想到年幼夭折的几个孩子,裴淑不禁泪如雨下,望着他哽咽着说,“樊儿、降真、荆儿都不在了,你这锋芒毕露的脾气要再不收敛,迟早都要酿出祸事,到那时你叫保子和小迎怎么办?小迎才刚刚出生,我不希望她再遭受哥哥姐姐们的噩运,还有保子,她可是韦姐姐留在人世唯一的血脉,万一她再有个什么闪失,咱们百年之后又有什么面目去见韦姐姐,去见元家的列祖列宗?”
裴淑的一句话惹起了他深埋在心底的隐痛。是啊,柔之说得没错,这些年,孩子们跟着自己东奔西走,吃了上顿没下顿,病了也不能得到及时的医治,九个孩子夭折了七个,现在只剩下保子和小迎二女,而自己已是白发满鬓,这无情的事实又怎能不让他伤心悲恸?
(节选自吴俣阳《曾经沧海难为水》修订版 第8本 《浮沉 裴淑》第4折《琵琶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