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的她走了，手执一支金步摇，淡笑无语；正如他轻轻地来，在汉江的波涛中，也只余风轻云淡的影。

栏杆独倚处，谁伤汉宫秋月？良辰美景下，谁懂青衫寂寞？爱与等待的日子里，清泠的月辉，总能勾起他心底潜藏的忧伤与不尽的回忆，而心谷里默默流淌的欢声笑语，亦终会被无情的江风吹落成殇，从来都无例外。

夜，独爱披着黑色的衣纱，叩响他浮想联翩的心门，却不知他的心门已近千疮百孔。心事灰灰的他，总是喜欢紧紧依偎在清淡的月光下，早已习惯了与明亮的星星遥遥相望，一任岁月的磨砺，在他日渐憔悴的额角烙上沧桑的印记。

夜的漆黑，散发着神秘的诡异，他对星星渐渐生起了一种无法用言语解释得通的依恋，每个夜晚都盼着它明亮的身影，在他眼中俏皮地闪现，却不知并非每个夜晚的星星都是那么璀璨那么光华四射。面对寂冷的夜空，他怅然若失，那些守望成空的夜，只有温美的回忆，仍在思绪里徜徉，流淌，却又总会给他带来难以磨灭的忧伤与惆怅。

五月，回忆与思念依旧是他愁肠百结的主题。抬头，望向窗外朵朵盛开的春花，顾盼之间，忍不住伸手拣拾起一些落红，在往事中追忆那些旧日时光的惊艳与美好，却不意，拢在指尖的，仍是那一声声，溅落在心底最深处的嗟叹。他用力地抒写，蘸桃花酒，写梨花句，用她留下的那管凤箫，在灰白无言的愁绪中，执意打捞着半痕月色、一缕薄凉，还是没个头绪。

水墨走湿在桃红柳绿的年月，随意的洇染，他在宣纸上任性画着晓风残月、柳堤竹溪，让绿肥红瘦的春，披上了浅浅的伤、薄薄的哀。谁的世界不是莺歌燕舞、姹紫嫣红？只是，她走后，他的世界便变成了落红狼藉、风尘仆仆，怎不惹人神伤？他在纸上闻不出属于风流云散的婉转暗香，也听不见谁家女子在唱水磨花腔的如花美眷，唯一能感知到的，便是她走后他一如既往的落寞与感伤。这一季，风为衣裳水为佩，泪烛为灯艳影寒，而他依然只能守在一个人的窗下，用泪水，和着哽咽，反反复复地，书写着春事、天涯、桃花、美人迟暮和帘外的烟水茫茫。

纸上墨香依旧缱绻，属于人面桃花相映红的那一缕清风，仿佛她袖底的余香，轻握着灞桥烟柳，瞬间便吹旧了他酒痕沾衣的心言。月光照凉的故事中，摇曳的词藻，清弦上坠满了尘缘的往事，无非一片记忆的遗址，欲将所有藏匿在粉墙黛瓦后柳烟深处的夙愿一一渲染。叹只叹，一场飘缈无依的花事，一座子虚乌有的春天，终都在春风诗笔的片言只语中，沦陷成江陵城下宫商角徵羽的闲愁，灰了的心事，亦于夜半无人时，被拖成断肠的台词，只能和着江风渔火，一再浅浅淡淡地唱起。

蕙丛。他轻轻念着她的名字，只妄想挽住两袖凉风，掸落经年中所有的纤尘，从前世到今生，与她走过沧海桑田，走过蒹葭苍苍，走到一如诗书里的地老天荒。可是，月色朦胧中，他的眸底却多了管儿和莺莺的身影，究竟，他心里念念不忘的是莺莺，是管儿，还是蕙丛？他颔首无语，难道，是莺莺，是管儿，亦是蕙丛？

（节选自吴俣阳《曾经沧海难为水》第6本《情殇 韦丛》第4折《那年花开春正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