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10年，唐宪宗元和四年秋，刚刚经历丧妻之痛的元稹，在恩相裴洎、挚友韩愈的帮助下，化悲痛为力量，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到履行监察御史的职责上。

七月，武宁军节度使王绍违诏将该道监军使孟昇进丧柩入驿停放，并且向驿站苛求人夫食宿，索取马匹草料，驿站小吏据原有规章没有同意所求，武宁军节度使府的差役便仗势欺人、无理取闹，借故殴打驿站人员，元稹接到报告后，立即命人移出丧柩置之于驿外，还通知沿途驿站不得允许其入驿和勒索一切，并立即向朝廷举发其违反朝规、跋扈地方的罪行。

从表面上看，元稹这一状得罪的是武宁军节度使王绍和方镇势力，但因为孟昇进名义上是朝廷派出的监军使，实则却是来自宦官集团，代表着宦官们的利益，得罪了他也就是开罪了整个宦官集团，这在宦官势力把持朝政的中唐皇朝来说，其风险及后果显然是十分严重的。但元稹丝毫顾不上个人安危，他更多想到的是如何维护李唐天子的尊严和替老百姓讨回公道，所以又将执法的矛头对准了浙西观察使韩皋。

元和五年一月，韩皋抓住鸡毛蒜皮的问题，无缘无故地命令军将把湖州安吉县令孙澥当堂打死，事发后不敢承担责任，便谎称孙澥因病身亡，企图蒙混过关，湖州境内因此事而群情激愤，但孙澥之子却因担心位高权重的韩皋报复，虽然悲愤不已，却迟迟不敢上诉，元稹闻报后大为不平，毅然向上司举奏，同时下令将行凶的军将逮捕绳之以法。

除此之外，元稹在洛阳分司东台任上还做了大量惩办不法之徒之事。例如，河南尉叛官离局从军职、河南尹杜兼诬杀书生尹太阶、魏博节度使田季安盗娶洛阳女冠、宣武军节度使韩弘天没死商钱物、义成军节度使袁滋巧取豪夺百姓钱财等等“数十事”，元稹都及时进行了处理，“或移或奏，皆止之”。

元稹这么做，目的只是为朝廷执法，为百姓讨还公道，但权贵们的权益却因此受到严重的挑战，又怎肯善甘罢休？尤其是弹劾杜兼和举奏河南尉叛官，都与权相杜佑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自然引起杜佑的强烈不满，加上四五年前元稹在左拾遗任上曾经因《论追制表》得罪过杜佑，老奸巨猾的杜佑又怎能轻易放过他？

杜佑可是三朝元老，朝内朝外几乎无人能与之抗衡，可一个初出茅庐的元稹，居然敢几次三番地跟自己作对，看来再不给他些厉害的颜色瞧瞧，他是不会把自己这个宰相放在眼里的！更何况元稹在左拾遗任上还曾作诗《华之巫》《庙之神》刺之，将其讥讽为女巫、狐狸，却因为当时正丁母忧让其逃过一劫，没想到现如今他还是死性不改，要再纵容他如此猖獗，他这个宰相的脸还要往哪里搁？

有一人兮神之侧，庙森森兮神默默。

神默默兮可奈何，愿一见神兮何可得。

女巫索我何所有，神之开闭予之手。

我能进若神之前，神不自言寄予口。

尔欲见神安尔身，买我神钱沽我酒。

我家又有神之盘，尔进此盘神尔安。

此盘不进行路难，陆有摧车舟有澜。

我闻此语长太息，岂有神明欺正直。

尔居大道谁南北，姿矫神言假神力。

假神力兮神未悟，行道之人不得度。

我欲见神诛尔巫，岂是因巫假神祜。

尔巫，尔巫，尔独不闻乎。

与其媚于奥，不若媚于灶。

使我倾心事尔巫，吾宁驱车守吾道。

尔巫尔巫且相保，吾民自有丘之祷。

——《华之巫》

我马烦兮释我车，神之庙兮山之阿。

予一拜而一祝，祝予心之无涯。

涕汍澜而零落，神寂默而无哗。

神兮神兮，奈神之寂默而不言何。

复再拜而再祝，鼓吾腹兮歌吾歌。

歌曰：今耶，古耶，有耶，无耶。

福不自神耶，神不福人耶。

巫尔惑耶，稔而诛耶。

谒不得耶，终不可谒耶。

返吾驾而遵吾道，庙之木兮山之花。

——《庙之神》

好你个元稹，不是说我是“城社”中的“狐狸”吗？不是要“见神诛巫”吗？还有裴洎，你以为纵容元稹跟我作对，就能取代我在朝中的地位吗？荒唐！可笑！杜佑一甩袖子，愤懑不已地瞪着窗外阴郁的天空，好啊，既然你们不仁，可就别怪我不义！元稹啊元稹，咱们五年前的旧账还没算完，现在你又来老虎头上拔毛，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吧！

杜佑铁了心要将元稹除之而后快，为出心中这口恶气，他一直在等待机会，很快，他便轻松将其牢牢捏在了掌心里。元和四年十一月，被元稹弹劾的杜兼在任所病逝，由名相房琯的侄子房式接替其河南尹的职位，这个房式与诬杀书生尹太阶的杜兼比起来，做起不法的事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在洛阳无所欲为、横行不法，引起老百姓一片怨声载道。

恰巧其时房式“诈谖事发”，元稹知情后毫不留情，立即勒令其停止公务，并将其拘禁起来，同时上奏朝廷，罚房式一月俸钱。在这件事的处理上，元稹的所作所为要是理所当然、无懈可击的，但存心要给点颜色他瞧瞧的杜佑，紧紧拉拢住因韩皋、孟昇进等事件，早就对元稹产生不满的朝臣及宦官们一起向宪宗上奏，趁机复仇报怨，认为一个八品御史分司竟把三品大员河南尹抓了起来，是“擅令停务”、越权办事，以所谓“专达作威”的莫须有罪名，先罚其一季俸禄，并召其回京听候处理。

（节选自吴俣阳《曾经沧海难为水》修订版 第6本《情殇 韦丛》第3折《影绝魂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