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中，一袭华美的面纱，轻轻坠落在他浅叹深处。是她吗？他瞪大眼睛，执手相握，却换来她一声冷若冰霜的轻喝。

“官人，请你自重！”她面戴轻纱，奋力抽出被他紧握的手，却又定定站在他的面前，半晌无话。

“夫人，你……”他诧异地盯着她，夜已深沉，这荒郊野外怎么会有孤身女子出没？难道……

“我不是鬼，也不是狐仙。”她望着他轻轻地笑，伸出右手，在他眼前一摊，“瞧，这是你丢的东西吧？”

他放眼望去，但见她手里平放着一只洁白的玉环。那不是莺莺寄赠给他的玉环吗？怎么会在她手里？

“以后出门，要小心身上带的东西。”她把玉环推到他举起的手里，轻轻掀开面纱，抿嘴冲他莞尔一笑，“幸亏是我拣到了，要换了别人，早就不是相公之物了。”

他惊诧于她的美艳，看上去她已有三十余岁，但仍然出落得沉鱼落雁，有着令人过目不忘的非凡神采。他就那样痴痴盯着眼前的她，甚至忘了将玉环及时收藏好。

“快收起来。”她望着他浅浅地笑。

“你是……”

“我更不是踏波而来的江妃。”

“那你是……天这么黑了，你一个女子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外，难道就不怕……”

“怕什么？难道怕官人你非礼妾身不成？”她嘴角溢着迷人的笑，“大路通天，官人能出没的地方，妾身就不能来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量你也没这个意思。”她不等他接茬，目光温暖地盯他一眼问，“刚才妾身听到官人在江畔吟诗，听诗意陡生凄凉，莫非是在思念故人？”

他点点头，轻轻叹息一声。

“是一个姑娘吧？”

“夫人……”

“叫我大姐！”她咯咯笑着，“我有那么老吗？夫人夫人的叫，都被你叫老了。”

“大姐！”他不无惶恐地躲避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大姐这么晚还不回家，家里人会担心的。”

“家人？”她笑得更加肆意，“妾身孤家寡人一个，哪里来的家人？”她话锋一转，“玉环是那位姑娘送给官人的吗？”

他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她，冷不防从身后窜出一个黑衣蒙面的人，挥舞着匕首扎向他的咽喉。怎么回事？莫非遇上了强盗？近处，震地的江声如同鼓声响得震耳欲聋，那妇人倒是镇定自若，没等匕首落下，便飞也似地拉着他的手朝远处的山冈跑去。

“大姐……”

“嘘！”她紧紧攥着他的手，“想活命就别说话。”

她带着他逃开了黑衣蒙面人的追踪，气喘吁吁地跌倒在乱石林立的小山冈上。惊魂未定的他望着娇汗淋漓的她，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你傻了啊？”她坐直身子，伸手替他拭去额角的枯草，“这个小山冈地形复杂，他们不会追到这里来的。”

“他们是什么人？”

“还能是什么人？不是强盗就是你的仇家。”

“仇家？”他摇摇头，“我没有仇家。”

“那就是强盗。”她瞟着他，若有所思地问，“我救了你，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我……”

“瞧你紧张的样子，大姐还能要吃了你不成？”她发出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大姐是跟你开玩笑呢，这里贼人很多，以后出门记得带上防身的武器，要不肯定得吃亏的。”

“他们图的是财，你看我一穷二白的……”

“别忘了，你身上的玉环也值不少钱的。”

“大姐……”他怔怔盯着她明亮的眸子，忽地从怀中掏出玉环，小心翼翼地塞到她手里，“大姐救命之恩，元某无以为报，这只玉环就送给大姐留作纪念吧。”

“这个我可不能收。”她把玉环轻轻推回去，“人家姑娘送给你的定情之物，我怎么能要？”

“可是……”

“你要真惦记着报答大姐，以后有的是机会。”她抬头望着山下攒动的火光，吁一口气说，“瞧，找你的人来了！”

“找我的人？”

“你仔细听。”她伸手朝山下一指，望着他浅浅淡淡地笑。

是百牢关的关吏。从他们的呼唤声中，他听出是百牢关的关吏在江边寻找他。

“快回去吧，让大家久等就不好了。”

他望一眼山下的吏火：“那大姐……”

“我家就在这山后，你就不用管我了。”她站起身，伸手扶他起来，“好了，赶紧回吧。”

“可，大姐，我还不知道你姓甚名谁。”

“我知道你姓甚名谁就好了。”她呵呵笑着。

“你知道我是谁？”

“你听，关吏们都叫着元大人元微之大人呢！”

寻他的关吏们果然叫着他的名字，他望着她会心一笑，随即转身朝山下走去。关于这夜的惊恐遭遇，亦有诗作证：

夜深犹自绕江行，

震地江声似鼓声。

渐见戍楼疑近驿，

百牢关吏火前迎。

——《夜深行》

（节选自吴俣阳《曾经沧海难为水》修订版 第5本《艳遇 薛涛&秋娘 第2折《江楼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