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轮明月清泠泠地悬在空中，四周一片寂然，书房里依旧充满了冬日阴霾的浓烈气息，冷而空寂。他守着失落，内心强烈地向往着如果或者假如。如果此刻莺莺会陪他坐在书房里，给他捧上一杯清茗，该是怎样的心情？假如母亲郑氏不那样固执，那么此刻，一袭白衣白裳的莺莺定会站在窗下守着一轮明月，回过头浅浅淡淡地望着他笑，若是那样，又该是怎样的心境？ 

透过雕花窗棂，他放眼朝外望去。远处的辛夷树已变得枝丫光秃，偎着一丛凋谢的菊花，仿佛在向他倾诉心中隐忍的万般苦楚，然，此时此刻，他的心境又何曾不凄凉如冰？

回望身后墙壁四周一字摆开的书架，看着书架上一排排的藏书，他心中积聚的苦闷更是难以排遣。又是书！作为校书郎，白天在秘书省，除了校勘典籍还是校勘典籍，没想到回到家还要面对这些没有生命的纸张，如果莺莺在他身边，再枯燥的日子也会变得有滋有味，可是……

为什么会是韦丛？他紧蹙着眉头，任对莺莺相思的泪水滑过冷峻英毅的面庞，内心犹如刀搅般疼痛。和韦丛成亲已近半年，他试了各种方法也没能真正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尽管她是宦门千金，尽管她温柔娴淑，尽管她美艳照人，可他就是无法将她爱起。为什么？老天爷，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既然让我遇见了莺莺，为何偏偏又要把蕙丛给我？

“相公！”韦丛轻轻推开门，手里端着参茶进来，缓缓走近他伏案疾书的案头，一边搁下茶碗，一边爱怜地盯着他低声说，“夜深了，相公喝杯参茶暖暖身子。”

她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元稹连头也不回，继续趴在案边奋笔疾书。她要不这么对我好，也许我心里便不会对她生出愧疚，可不管自己怎么冷落她，怎么不给她好脸色看，她却总是一如既往地默默承受着，甚至连一句重话都不肯对他说起。

“是我娘家大哥白天刚差人送来的上等高丽参，冬天喝它尤其滋补。”她轻轻推着手边的茶碗，一直推到他横铺的纸张前，“快趁热喝了吧。”

“你没看见我正在忙公务吗？”他皱了皱眉，回过头，一脸冷漠地盯着她斥责着。

“什么事这么着急，不能留到天亮了再做吗？”她陪着小心问他。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要做！秘书省要校勘的书那么多，白天哪还有工夫忙别的？”

她强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顺手拿来一件披风披在他身上：“我来，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有事就说。”

“我爹让大哥捎来口信，让我们去洛阳小住一阵……”

“你是嫌我们元家穷，不能让你穿上绫罗绸缎，不能让你吃上山珍海味，是吗？”他瞪着她，火一下子串了上来，“你嫁我的时候，难道不知道我们元家是低门小户，而你的夫婿，就连这个入不敷出的校书郎的板凳也没坐热吗？”

“相公……”

“你要去哪我管不着。既然你不能安于清贫，那就去洛阳找你爹和你那帮好兄弟好了！”

“相公……”韦丛的泪终于忍不住溢了出来，“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

“我什么我？你爹现在不是京兆尹了，现在他是东都留守，你要过好日子，就得去洛阳找他老人家去！”

韦丛没想到丈夫会这样看自己，难道在他心里，自己就是一个爱慕虚荣、贪图享受的女人吗？不，不是这样的。她在嫁他之前就对他的家境了如知掌，若不是真心爱他这个人，她又怎会在兄弟姐妹一片鄙夷声中，下嫁给一贫如洗的他呢？看来，李绅说得没错，无论她怎么做，他都不会忘记莺莺的，那自己又算什么？在他心里，自己居然是这样一个毫无地位的女子，那么又何必继续留在他身边惹他厌讨他嫌？

（节选自吴俣阳《曾经沧海难为水》修订版 第4本《科举李绅&白居易》第3折 《天坛上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