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来拜佛的人越来越多，信徒们口里念念有词，黑压压地跪了一地。元稹轻轻起身，回眸间，却瞥见一个穿着青布衣裳的女孩，紧挨着自己刚才跪着的地方匍匐于地，双手合十，目光呆滞地注视着佛像，口中不住地喃喃念叨着什么。女孩一边念叨着，一边默默流着泪，但除了“阿弥陀佛”，她说了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懂。
祈祷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可小女孩却始终如一地跪拜在佛前，不去理会别人的嘲笑，所有的喧嚣也丝毫打搅不了她的安宁，她仍然专心致志地念叨着，祈祷着。她到底祈祷了些什么？像她这样年纪的女孩正该守在母亲身边承欢膝下，为什么她的眉眼间，却紧锁着深深的惆怅与忧郁？难道她也和自己一样，有着外人难以体会的哀伤与无法企及的痛苦？
望着眼前这个面目清秀的小女孩，元稹忽地对她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居然鬼使神差地再次跪倒在佛像前默默祈祷起来，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回是为了二姐，还是为了身边紧挨着的那个小女孩。
一直到日暮西山，小女孩才从地上爬起身来。因为跪拜的时间太长，一时体力不支，一个趔趄，便朝元稹身上倒了过来。元稹连忙起身，伸手扶她一把，她这才惊异地发现，原来还有个少年和她一样，居然也在这里跪拜了大半天。
“多谢公子！”小女孩很快恢复了镇静，双手拱起，毕恭毕敬地给他作了一揖，“请受小女一拜！”
“区区小事，何劳挂齿？”元稹伸手掸着衣袖，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女孩明亮如水的眸子说，“你在这跪一整天了，家里人该担心你了。”
小女孩面色凝重地盯他一眼，咬着嘴唇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我送你回家吧！”
“我……”小女孩低下头，嗫嚅着嘴唇说，“多谢公子美意，只是小女，小女并无可归的家。”
“什么？”元稹瞪大眼睛盯着她，“你是没有家的孤儿？”
小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公子，太阳就快落山了，您该回家了。”
“那你？”
“公子不用担心小女。”
“可是……”元稹望着这个有着姣好容貌的女孩，突然生了恻隐之心，“你要无家可归，干脆跟我一块回家吧！”
“不！”小女孩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随即抬起脚，步履匆匆地往大殿外跑去。她跑得太快，一只铃铛掉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喂！你的铃铛掉了！”元稹拣起她掉落的铃铛，飞快地追上去，“姑娘，你的铃铛！”
小女孩听到叫声，果然停止了奔跑。路边，火红的牡丹开得如火如荼，葱茏的夕阳安然撒落在她的肩头，于娇艳欲滴中透着一丝伤感的美。小女孩伸过手，害羞地接过元稹递来的铃铛，脸上陡地升起一片红云，双腿也变得不听使唤起来，任她怎样惊惶，就是一步也挪动不得。
他开始大胆地定睛望向她，她也瞪大眼睛觑着他，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良久无语。这时的元稹才发现，眼前的女孩肤白如凝脂，眉目清如画，唇红如点绛，要把这身青布衣裳换成绫罗绸缎，再过一两年，绝对会出落成长安城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儿。
“我要走了。”小女孩咬了咬嘴唇，望着他低低地说。
“你要去哪里？”
“不知道。”她摇摇头，显得很伤心的样子。
“你爹娘呢？他们在哪里？”
她仍然摇着头。
“你没有爹娘？”
“我要走了。”她低下头，掰弄着手指，重复着刚刚说过的话。
“可你不是无家可归吗？”元稹伸手拉了她的手，“你要不嫌弃，就跟我一块回家吧！”
“我不跟你回去。”她抬起头，望着他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要去哪？”
“天下之大，不会没有我的容身之地的。”
“你是个流浪儿？”
她摇摇头，又点点头。“公子还是不要问了，你我萍水相逢，总之，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就是。”她说着，便攥着铃铛一溜烟地跑了，只留下元稹一人，惆怅地站在牡丹花丛边。然而没多久，她又跑了回来，“这个，给你！”她把铃铛塞到他手里，天真地望着他说，“以后看到这个，你就会想起我来了。”
元稹如获至宝地攥着铃铛：“可我以后要到哪里去找你呢？”
“娘说过，有缘千里来相会。”她嘴角掠过一丝忧伤的微笑，“如果有缘，弥勒佛一定会保佑我们再次相遇的。”说着，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元稹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大声问着。
“我叫管儿！”她回过头，望着他浅浅淡淡地笑，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便突然消逝在眼前。
“管儿！”他轻轻念着她的名字，望着眼前绚烂的牡丹，才明白，原来美的是花，惆怅的却是他孤独的心。
（节选自吴俣阳《曾经沧海难为水》修订版 第2卷《初恋 管儿》第6章《清都夜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