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阳回长安半个月了，五岁的小元稹仍沉浸在东都的繁华绮盛中不能自拔，一闭上眼睛，龙门石窟那一座座大大小小的佛像便在他眼前跳来跳去，就连做梦梦到的也都是烟雾缭绕的香火和川流不息的善男信女。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他心里有着太多的疑问，为什么爹娘会带着全家人，千里迢迢地从长安赶往那里跪拜？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人出现在那里闭目上香祈祷，口里念念有词？为什么他们说的话他都听不懂？为什么……他还太小，还不知道佛是什么，也搞不明白什么是念经，只能从早到晚都趴在窗口，用双手托起双腮，望着院里的辛夷树愣着神默默揣测着。

那是个神圣的地方。父亲盯着他慈祥地说。神圣的地方？小元稹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还是搞不明白。是啊，那是个神圣的地方。年愈五旬的父亲元宽拉着他稚嫩的小手，语重心长地告诉他说，你现在还小，不过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的。小元稹噘起嘴，不服气地盯着父亲说，我已经五岁了，是个小男子汉了，我现在就想知道嘛！

元宽望着自己最为疼爱的小儿子，想起自己半生蹉跎，不由得叹口气说：“忘了爹在洛阳时给你讲起的故事吗？”

“您是说我们元氏家族祖先的故事？”小元稹不置可否地盯着元宽认真地问。

元宽点着头：“那你给爹讲讲咱们祖先的故事。”

“爹是想考我？”小元稹不无得意地说，“咱们元氏的祖先可是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他们为了建功立业，骑着骏马，挥舞着皮鞭，从遥远的漠北塞外来到中原，不仅很快就融入汉人的社交圈子，还开拓了一番大大的事业，百姓们见了他们都得下跪，好不威风！”

“不错。”元宽微微笑着说，“还记得你当时问了爹一句什么话吗？”

“我问爹为什么百姓见了元氏祖先都要下跪，可现在却没人给爹和叔父下跪。”小元稹伸手摸了摸脑袋，不解地盯着元宽问，“为什么啊？爹，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那是因为……”元宽放眼望着远处老槐树上几只叽喳鸣叫的雀鸟，不无落寞地说，“算了，你还是赶紧到书房跟哥哥们一块温习功课去吧。”

“不嘛！您答应了九儿的，您不能讲了一半又不说了。”小元稹拽着父亲的衣襟，撒着娇说。

“你真想知道？”元宽继续叹口气，“那好，爹问你，知道宫里都住着些什么人吗？”

“皇帝啊！”小元稹脱口而出，“还有皇后、老太后，还有……还有妃嫔，嗯，还有宦官和宫女！”

“咱们的祖先从前也住在那里。”元宽紧紧盯着儿子的眼睛，生怕刚才说出的话惊吓了他，一把将他紧紧搂入怀中，心生爱怜地轻轻抚着他的背。

“爹！您是说咱们的祖先是——是皇——”

小元稹太聪明了。元宽眼里露出一丝惊慌，连忙伸手捂着他的嘴，不让他说出那个“帝”字来，“今天的话你都得烂到肚子里，对谁也不能提起，否则咱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嗯。”小元稹认真地点着头，“九儿明白，咱们的祖先早就不住在宫里了，可是，他们现在又去哪了呢？”

“他们在洛阳，还有大同。那里都是我们元氏祖先建功立业的地方。”

“那龙门石窟呢？”小元稹瞪大眼睛，似懂非懂地问，“那咱家的祖先都住在龙门石窟吗？”

（节选自吴俣阳《曾经沧海难为水》修订版第1卷《旭日》第1章《倾没的大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