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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元稹、李后主等(传记小说) |

江南。寿州刺史府后院。
夕阳西下,湛蓝的天空瞬息被染出一道胭脂霞痕,温柔地笼罩着芳草萋萋的水乡世界,一切都像极了一幅氤氲的水墨图画,写意而温润。
残阳的余辉中,一个面容清瘦、白须飘飘的男子,静静驻立在碧波万顷的荷塘边,微锁着眉头,放眼望着刚刚被他惊飞的鸥鹭,表情冷毅决绝,仿佛对什么都不关注,但那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泄露了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甚不满意,那难以言表的神态,仿佛只有在丹青高手的笔下才能被描摹出来。
秋天到了。他始终相信,苍凉的北风,会带走所有的悲伤。悲伤会延伸吗?他低头望着塘里枯败的残荷,心里涌起一股淡淡的惆怅。他就那样一直站在荷塘边,直到太阳落下,月亮升起。说不清自己这些日子到底是怎么了,总是莫名地感伤,却少了年少时的激进与锐气。难道自己真的老了?他久久凝视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望着亦已花白的鬓发,不由得轻轻叹息起来。
是啊,六十岁的人了,为前程奔走了大半辈子,仕途起起落落,到头来又得到了什么?回首往事,他默默地叹,微微地笑,那么,这辈子还有遗憾吗?有的,遗憾很多,但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述的骄傲与自豪。他学富五车,少年扬名,年纪轻轻就以同情和愤慨的心情写出了千古传诵的《悯农》诗二首:
春种一粒粟,
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
农夫犹饿死。
锄禾日当午,
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
粒粒皆辛苦!
——李绅 《悯农二首》
但他败也败在“激愤”二字上。他总是以己度人,不仅严于律己,且严于律人,所以步入仕途不久,他的名字——李绅,就被权贵们列入黑名单,因此还差点命丧谋叛的镇海节度使李锜之手。之后的仕途也不平坦,元和十五年与李德裕、元稹同时返京任翰林学士,被时人誉为“三俊”,正想大展宏图之际,却又无辜卷入朋党之争,遭权臣排挤,一贬再贬,历任端州、江州、滁州、寿州刺史,宏伟的政治抱负始终无法施展,痛苦一日甚于一日。
他不知道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重返京师,但岁月催人老,年届花甲之人,纵是胸中抱负万千,又如何能够大展拳脚?唉,人老了就得服老!李绅不无惆怅地叹息着,倒是微之还有机会,他才五十三岁,要是能稍挫锋芒,重返相位只是时间问题,但他真的能藏拙抑芒吗?李绅摇摇头,他太了解元稹了,要他迎合当权者,做一个奴颜婢膝之人,恐怕比让他死还要难吧?
李绅望着残荷微微点着头。认识微之也有三十年了吧?这辈子最值得留恋的光阴就是和微之在长安初相识的那段时日了。那时他们都还青春,充满朝气与活力,又都是才华横溢的后进文士,每天不是流连于曲江之畔吟诗作赋,就是窝在元稹位于靖安坊的老宅中切磋学问,要多快活有多快活,要多惬意有多惬意,只是,那样的日子过去得是那样的匆匆,甚至让他在回忆时都理不清头绪,要是人生永远都停留在那如花的时刻该有多好!
总是在孤寂中,情不自禁地想起元稹,想起元和十年,他被贬通州途中写给自己的那首《长滩梦李绅》诗:
孤吟独寝意千般,
合眼逢君一夜欢。
惭愧梦魂无远近,
不辞风雨到长滩。
——元稹《长滩梦李绅》
微之一直把他和白居易当作最亲密的友人。曾经的曾经,他们有过许多共同的记忆,或美好,或忧伤,或欣喜,或悲恸,历经尘世悲欢离合,这份友情却从未曾黯淡丝毫。李绅还记得,元稹那篇早已家喻户晓的《莺莺传》就是在那时候写下的。那会元稹刚刚在蒲州普救寺和一个叫莺莺的女孩经历了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却因为家人的阻挠而无法结合,每天都以酒浇愁、以泪洗面。
元稹在醉酒后,把自己和莺莺的恋情告诉了李绅,他为之动容,为之神伤,并鼓励元稹把这段恋情用传奇的方式记录下来,不为别的,就为缅怀那段不得已而放弃的情。元稹在《莺莺传》里写下了一段“忍情”之说,把莺莺描写成祸国殃民的“妖孽”,其实只有他才明白微之当时的心境,他之所以要把莺莺写成“妖孽”,是因为自己实在无法找到一个弃之而去的喧泄口,只能找出那样看似刻毒的理由,才能缓解他内心深沉的痛与不得已的苦衷。是的,他知道,微之不想那么做的,可母亲的命令迫使他不得不忍心放弃那段深入骨髓的恋情,只是别人难以体会他的心情罢了。
他也曾深深恋过一个女子,亦如微之自始至终都深深眷恋着莺莺。只是,他爱的不是别人,却是朝廷重臣韦夏卿的女儿韦丛。那时的韦丛和莺莺年纪仿佛,作为才子的李绅得以在江南为官的韦夏卿府中出没,久而久之便与待嫁的韦丛熟识。几乎是一眼,他就无可救药地爱上了那个温柔娴淑的千金小姐,无奈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韦丛始终对他的爱慕视而不见,只是将一厢情愿的他当作自己的兄长般敬礼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