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当多情的杏花在春雨的滋润下,携着芬芳与烂漫绽满整座润州城的时候,我对崔公子愈来愈浓的思念,也随同那满街巷铺天盖地的粉白色花儿,瞬间便弥漫了整片整片的天空。
他玉树临风的身影还是没能出现在我的世界里,而他温暖如春的笑靥却依旧浮现在我的眼前,一刻未曾停歇,我只能在淡淡的忧愁里忆取他旧日的容颜,在教坊的深院高墙下,一个人寂寞着为他唱歌,为他跳舞,为他演绎一出又一出的歌舞戏,为他流尽踏摇娘委屈的泪水,亦为他旋转出我的悲伤与不舍。
我一直都着盼着他回来,盼着他回头望向我的深情一瞥,盼着他抿着嘴、温文尔雅地对我笑,盼着他张口对我说一句暖心的话。然,他到底知不知道我等他等得有多苦有多痛?或许,他早已把我想象成那种轻浮的烟花女子,根本不值得他托付真心,可是天知道,我杜秋根本不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更不是那朝秦暮楚的无情人,为什么偏偏要让我忍受这离别的痛苦?
不管他相信与否,这辈子,我只爱他崔善贞一个男人,爱到天荒,爱到地老,哪怕海枯了、石烂了,哪怕冬雷震震夏雨雪,哪怕天地合、山无棱,这片真心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更改。他的微笑是我一生的向暧,他清澈的目光是我一生的柔软,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要将他如沐春风的那一抹笑紧紧攥在手心,用它舒展我蹙起的眉头、温暖我冰冷的双眸,然,为何仅仅只是一个颔首,心底升起的却又是一缕缕无尽的伤?
我没有办法把他忘记,我只能任由自己沉浸在没完没了的歌舞练习中,企图用歌声、用舞蹈来麻木我对思念的全部感受。我轻轻地舞、低低地舞,飞快地旋转、旋转、再旋转,可我的心仍是没有办法旋转出有他的世界,我只是在无休止地重复着踏摇娘委屈悲伤的心境,日以继夜,从未间断。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想要把这种悲伤的情绪通过歌舞戏传递给不知去向的崔善贞,好让他怜悯我同情我,然后义无反顾地回到我的身边,再一次牵了我的手,在那一片如火如荼的枫林中去追逐只属于我们的快乐与欣喜;我只知道,此时此刻,我已经完全成了踏摇娘的影子,我悲伤着她的悲伤、委屈着她的委屈、忧郁着她的忧郁、惆怅着她的惆怅,流着她的泪,泣诉着她的心思,摇摆着她的身体,缓缓、缓缓地走进了她那条没有尽头的痛苦之路。
我,踏摇娘;踏摇娘,我。那一声声悲戚的唱词里,我突然意识到自己便是那个哀怨可怜的踏摇娘,且总是心甘情愿地沉浸别人的故事里舔䑛看自己的伤心,并一直默默复制着那些早已远去的痛苦,乐此不疲。不!我不要成为踏摇娘的影子,更不要重复母亲的痛苦,所以我必须从踏摇娘的悲伤里抽身而出,再也不去唱那哽咽的歌,再也不去跳那颤抖的舞,再也不去想那些伤心的事。
我必须走出来。是的,崔公子已经远去了我青涩懵懂的世界,难道没有了他,我就要无可救药地攥一把悲伤与痛苦在手心里,去祭奠我曼妙的花样年华吗?我渴望的不该是委屈和泪水,我应该向往蓝天、白云、阳光、雨露、争妍斗艳的花朵、潺潺的流水、快乐欢喜的人生,还有永恒的微笑与从容,不是吗?
你应该学习胡旋舞。摇樱行首在杏花开得正烂漫的池塘边望着仍旧愁眉紧锁的我微笑着说,胡旋舞会让你忘了这世界所有的悲伤与痛苦的。
摇樱行首!我怔怔盯着眼前这位衣着华丽,有着无数阅人经验的教坊行首,一时羞愧得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
她仍然笑着,跟我回金陵教坊,我会把我所有的绝技都传授给你。你会为胡旋舞感到骄傲,因为这世间再也没有比它更高超、更能让舞者和观舞者同时达到忘我境界的舞艺了。杜秋,我和你母亲,还有玉凤行首,我们都认为你具备成为天下第一乐伎的资质,可千万不能荒废了老天赐给你的这份才情。
可是……我轻轻盯一眼池塘里熠熠生辉的波光,陡地又想起玉树临风的崔公子来。虽然已经决定与痛苦诀别,可我还是无法把他忘怀,还是憧憬着有一天他会依旧穿了一身白袍来润州教坊找她。
胡旋舞源自西域,北周时经丝绸之路传入中原,此舞急转如风,俗谓之胡旋。玄宗天宝年间,西域康国、史国、米国,都曾向宫里进献过擅跳胡旋的胡女,由此胡旋舞得以出现在宫廷筵席中。因为明皇崇乐,杨贵妃尚舞,久之,上行下效,长安城里一时舞胡旋成风,胡旋舞也成为全天下最为流行、最为时髦的胡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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