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灰蒙蒙的，像是被扣上了一条青黑色的带子。早晨刚刚下过一场大雾，到现在总算是慢慢散去了，但那层层阴霾还是压在人的心头让人透不过气来。敏慈讨厌这样的天气。武汉的冬天大都数时都是这样灰青暗沉的，因为临近江边，潮气大，空气里到处都浸着一层湿漉漉的水气，铺天盖地地向每个走在路边街角的行人肆意地弹压过来，越发显出人的渺小与佝偻。敏慈跑出胡同，在胡同口踮起脚尖四处张望着，可她什么也没发现，又拔起脚飞快地朝新洲二中的方向跑去。她跑得气喘吁吁，头发和额头上都被汗水浸湿了。秦大福是个跛子，他不可能走得那么快，可为什么一路追过来她愣是没有看到他的身影？她眼前又闪过黄志祥的身影，他和秦大福一样高高大大的，可他不是个跛子啊，而且他腰上还有伤，这个时候应该躺在医院的病房才对，莫非他已经出院了？可就算他出院了，他走路也不可能会一拐一拐的啊！

敏慈带着诸多的疑问继续朝前跑着。眼看着“香香面食店”就在马路对面，她不禁停下脚步，站直身子，伸手在额头上擦了把汗，然后缓缓地穿过马路往对面走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她不经意地往后掉头看了看，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举动，或许是没来由的，或许是冥冥中的注定，总之，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走路一拐一拐的人，他一直悄悄跟在自己身后，当她掉转过头去的时候，他立即掉转过身子背对着她，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抬头看着灰青色的天空。他显然不会是秦大福，他看上去比秦大福要高大得多，身材也显得略微发福，可他朝另一个方向缓缓走过去时腿也是一拐一拐的。

是他！就是他！敏慈一眼就从他略显佝偻的背影认出他是谁了。是黄志祥！她僵在马路中央瞪着他的背影发着呆，直到一辆公交车缓缓朝她身边驶过来，司机按响尖锐的汽笛声，她才反应过来，迅速朝刚才过来的马路另一侧迅速飞跑了过去。她冲到了黄志祥面前，尽管她不知道应该对他说些什么，但还是站在了他身前，用一种幽怨且居高临下的眼神狠狠瞟着他，一直等到黄志祥盯着她愤怒的面容，从牙齿缝里轻轻挤出“敏慈”两个字。

“你别叫我！”敏慈愠怒地瞪着他，紧紧咬一下嘴唇，“是你给小刚送的东西？”

黄志祥不置可否地盯着她，慢慢低下头，答非所问地说：“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我问你，给小刚送东西的那个人是不是你？”敏慈的声音提高了几个声调，语气显得相当愤懑。

黄志祥低着头不说话。

“好汉做事好汉当！黄志祥，不，黄元恺，你还是不是个好汉，还是不是个男人？”敏慈紧紧盯着他，忽地发出一声尖利的冷笑，“你当然不是好汉，更不是男人！你就是个蹲大狱的！你就是个人渣！”

“对，我就是人渣。”黄志祥缓缓抬起头，有些费力地翕合着嘴唇，“敏慈，都……都过去这么些年了，你就不可以，不可以原谅我吗？”

“原谅你？”敏慈冷哼着呸了他一口，“就你？你也配？”

“我知道我不配，可我希望你和小刚能过得好一些。”黄志祥一脸惆怅，“你知道，我只是希望你们过得好，敏慈，不要再为难自己，继续伤害自己了，好吗？”

“你说什么？”敏慈冷冷地瞪着他，“我伤害自己？我有今天拜谁所赐你到现在还不了解吗？黄志祥，你别再在我面前黄鼠狼给鸡拜年了好不好？”敏慈越说越激动，甚至咬牙切齿地瞪着对面这个曾经带给她灾难性伤害的男人，她从来都没想过要原谅他，更不可能会对他好言相向，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的！

“敏……”

“你不要叫我！”敏慈浑身打着颤，她显得异常激动。“我问你，你给小刚送那些东西是什么意思？还有，经常去他学校看他的那个陈叔叔是不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嫌害我害得不够，还想要祸害我儿子，是吗？”

“不是，不是的。”黄志祥摇着头，“敏……我不想看着小刚跟着你受苦……孩子是没有错的，他不应该吃那些苦头，我们做大人的做错了事，可这不能让孩子跟着咱们受影响啊！我就是……”

“那么说，陈叔叔就是你了？”敏慈瞪着他，“黄志祥，我不管你想干什么，从现在开始，我不希望你再来打搅我们母子的生活，更不想再看到你去找小刚，万一被我知道你再去找小刚，我一定会跟你拼命的！”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不肯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黄志祥万分痛苦地瞥着她，“这十几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是在痛苦和后悔中煎熬度过的，敏慈，我知道我错了，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小刚，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为什么会那么犯浑，那天晚上我和殷长军他们几个喝了酒，喝了很多的酒，后来我们就……”

“别说了！”敏慈伸手使劲往后推着黄志祥，“你给我住口！混蛋！你得下十八层地狱！”

黄志祥被敏慈一推，朝后打个趔趄，差点没跌倒在水泥路面上。他嗫嚅着嘴唇努力让自己站稳身子，一手扶着受伤的腰部，一手轻轻理了理身上穿的大衣领子，蹒跚着朝前走了一步，待看到敏慈正用犀利的目光瞪着他，便赶紧停下脚步，立在原地怔怔地瞟着她叹口气说：“我会补偿你的。还有小刚，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要补偿你们。”

“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敏慈咬着牙齿瞪着他，“黄志祥，我在想，那天你为什么没有被火油炉子给砸死，你要是被砸死了，我们娘俩的委屈和痛苦也就不了了之了。”她几乎是兴灾乐祸地盯着他瘸着的腿，“瘸了？黄志祥，你也有今天？当初那个凶神恶煞似的恶棍黄志祥死哪去了？啊，你怎么变成今天这副模样了呢？黄志祥啊黄志祥，你还出来做什么？你还嫌丢人现眼的不够吗？你以为你现在改名叫黄元恺了就可以把过去那些事都一笔勾消了？告诉你，只要我李敏慈一天不死，你就休想活得痛快一天。是吗？你不是后悔了吗？那你就躺在床上拄着拐棍后悔一辈子吧！”

敏慈骂完最后一句话，扬着头，挺着胸，雄纠纠、气昂昂地走了。黄志祥伸手抚着腰伤和那条伤腿，一滴浑浊的泪水从他眼角边情不自禁地掉了下来，滑落在他英俊而又不失沧桑的面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