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荷塘夜第1部芙蓉雪第1章风声鹤唳修订版片段
(2009-11-13 15:15: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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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军马家大院黄包车进步人士陈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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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的初春乍暖还寒。受前几日冷空气的影响,天空不再晴朗,一切看上去都灰蒙蒙的,诺大一座南京城仿佛是位伤心的女孩,眉头微皱就会落下泪来。马德阳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色西装,嘴里含着烟斗,双手插在裤袋内,悠哉游哉地穿过一条古朴的胡同,走到车水马龙的马路边,漫不经心地等着黄包车路过。一转眼,七八年的光阴就这样悄然从自己的手指缝里漏走了,马德阳默默感慨着,没想到八年后他再次回到南京,居然已经摇身一变成为国民政府中的一个颇有分量的要员。
他和陈娟从广州跟随北伐军一路北上,先后攻克了众多南方城市,1927年1月3日,北伐军强行进入英国在汉口的租界,和英国的海军陆战队交火;1月6日,北伐军再次强行进入在九江的英国租界。汉口和九江的租界重新回到中国人手里,极大地鼓舞了北伐军的士气,蒋介石下令大部队继续向长江下游的南京挺进,这位中国军政界的领袖已然决定光复南京,将这座古老的城池定为国民政府的首都,于是马德阳和一批国民政府的拥护者在大军尚未进入南京城前就先期潜入南京,准备响应北伐军的军事行动。
回到南京后,马德阳夫妇一直租住在韩家巷的一幢普通的旧式庭院里,这几天他一直忙着拜访故友旧交,试图劝说他们出山替即将成立的新国民政府效命。晚上吃过饭后,他习以为常地叫上黄包车出门,穿过大半个南京城,一直往秦淮河畔驶去。此时的南京城还处于北洋军阀直鲁系张宗昌的统治下,马德阳尚不敢公开活动,所以总是选择在黄昏后出门,这和他谨小慎微的性格不无关系。
马德阳坐在黄包车里,探出脑袋一路观赏着夜色笼罩下的南京的街角,心中却颇有不快。路边是一条香樟撑起的长廊,没有梧桐的遮天蔽日,没有樱花的灿若烟霞,但它青葱撩人,给人雨后森林般的清新感。他无瑕欣赏这些美景,静静坐在车内闷声不响地抽着烟斗,心底那股不痛快变得越来越重,仿佛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让他透不过气来。北伐军就要打过南京来了,他纳闷自己为什么总在没来由的惆怅,这和之前跟随北伐部队披荆斩棘、过五关斩六将时斗志昂扬的心态完全不协调,他自己都不明白究竟在担心些什么,但那种隐忧就是无时不刻不在攫着他的心,令他感到惶然不安。
北伐军在汉口和九江强行收复英租界后,引起了英国及外国列强的不满。因为北伐军来势汹汹,加之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英国的国力大大衰退,只好默认中国军队武力收回汉口和九江租界的事实,但心底对北伐军却是极度仇视,所以就在北伐军继续向长江下游挺进时,英国从中作梗,联合美、法、意、日等国增兵上海并调集军舰去南京江面进行威胁,企图阻止国民革命的发展。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果然名不虚传,无论城外的局势如何,沿河两岸住着的歌女们依旧夜夜笙歌,极尽奢华的生活。马德阳从黄包车上下来,习惯性地朝四周打量着,然后才沿着墙角,低着头,慢慢朝一条深巷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远处,从河上传来悠悠琴声、幽幽笛声,点点星火将一条如花似锦的秦淮河装点得有如人间天堂。马德阳默默抬起头,把拿在手里的烟斗继续放到嘴边猛吸了一口,这种日子他不是没过过,以前在虎镇时他几乎天天过的都是这样醉生梦死的生活,他喜欢这种悠哉游哉地过日子,但并不向住那种远去了的灯红酒绿。现在,他和陈娟,还有他们的宝贝儿子虎虎正过着神仙般美好的生活,过去那些荒唐的事情已经离他一去不复返了。
就在他抬头的一刹那,突然迎面撞见了一片逼人的翠绿,他顿时愣住了。这绿色是那么鲜嫩耀眼,在阴霾的天空下、灰色的巷道和远处的人群间铺撒开鲜活的色彩,此时的单色也早已胜过了任何繁花盛开的绚烂,一切都宛若虎镇那条古色古香胡同的伸展和延续。马德阳穿入那片翠绿,映入眼帘的是灰白的画布上由老叶的深绿和新叶的嫩绿涂抹的层次。他想起了虎镇,想起了座落在幽深胡条尽头的马家大院,想起了马家大院后那片碧绿灵秀的荷塘。九年了,他离开虎镇和马家大院整整九个年头,他非常惦念那个家,然而即使在陈娟面前,他也没有过多地提及起有关虎镇的家庭和生活在那座古老大宅里的人们,尽管那里有他白发苍苍的母亲,还有他美丽动人的女儿。
南京的三月天,通常都是干爽宜人的好气候,晚风略显寒意,和从前并没两样。初春的太阳把泥土晒成干灰色,现在是傍晚时分,石青色的墙壁与屋上的瓦片在微柔的光线下,和灰暗的地面融合为一体,迅速笼罩的夜色将远方的棱线吞蚀得更加模糊。顺着那么葱翠的绿色走到巷子的尽头,四周便变得一片死寂,远处秦淮河上的几盏街灯尚未启亮,几只乌鸦在附近树枝上呱呱嘎叫打破沉静,如果仔细倾听,可以听到一座即将入梦的城市发出微弱、幽远且和谐的声音。
马德阳抬起手臂,轻轻叩响了刚刚重新刷过的光洁油亮的黑漆门。门内没有回应,可门外却没有上锁,马德阳正在纳闷,忽然从巷口走进来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很客气地跟他说话。附近的气氛死寂而又恐怖,冰凉的夜风扑打在他的面颊上,让他感到一股刺骨的疼痛,仿佛一切死寂以及这座城市所有的秘密一下子都在他身边漾开,让他来不及思考,却又迅速领会了其中的含义。警察问了他几句不疼不痒的话就从容走开了,他继续抬手叩击着油漆大门,里面依然静悄悄的,听不到一丝声响。他知道房主人是他八年前在南洋认识的一个进步人士,当年他还在国外就曾竭力推动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也算是坚定支持国民党的一分子了。当年他和这位进步人士相处得极好,他之所以能学会一口地道流利的英语也是受了他的薰陶和鼓舞。但在来找他之前,他却听说这位进步人士和旧军阀孙传芳的私交极好,难道他并不拥护国民军的北伐才刻意不肯见他?
马德阳倚在门外的石头墙壁上抽回旱烟,这才拖着疲惫地脚步失望地走出了冷寂的深巷。他在暮色里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没有叫黄包车,只是沿着秦淮河畔默默地走了回去。到家的时候夜已经深了,陈娟坐在屋子里等他,虎虎已经睡了。陈娟给他准备了洗脸水洗脚水,侍候着他擦了脸,洗了脚,叫他进屋睡觉。马德阳盯着妻子白净柔和的脸叹了口气,低着头,默默朝卧室里踱了过去。
“傍晚你出去了后,许先生来找过你。”陈娟跟着他走进卧室,弯腰替睡在床里的儿子掖紧被角,瞟着马德阳说:“大部队马上就要打进南京城了,他让我们做好迎接军队入城的准备。”
“许先生不知道英、美、法、意、日本等国的军舰都已经调集到南京城外的江面上来了吗?”马德阳叹着气,“看来一场恶战势不可免,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事,这些洋鬼子就非得插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