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花因为家仁的事愁肠百结，却又没个发泄的地方，加之先前因为从李桂花嘴里知道她娘的真正死因，愁上加哀，哀上加痛，痛上加悲，病体刚刚有些好转却又突然发作得大了，整天卧床不起，竟连茶饭也渐渐不思了。王夫人听说她的病情后，不分昼夜地往大房院来探视她，只拿好话宽慰着她，家仁来信的事却是一个字也不敢提。这一天，王夫人看过小荷花刚从大房院出来，就在甬道里碰上了躲在院外探头探脑的家义，王夫人心里明白如镜，好不恼火，当下就扯了家义的衣襟直往自己房里拉了过去。王夫人在太师椅上坐下，揭了丫头小芳端上来的茶碗的茶盖，一边呷一口茶，一边睃着一旁站着的家义没好声气地斥责起来，“你越发不像话了！我听下人们在底下窃窃私语，还以为他们闲得没事干乱嚼舌头，没想到却真有这个事，你说，你究竟想做什么？”

“娘！”家义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我刚巧从那边路过。又不是存心要过去的。”

“不是存心的？”王夫人把茶碗往茶几上重重一搁，“你不是存心要过去的，在门外边探头探脑的做什么？再说，这家里她是你大嫂，你做小叔子的就是进去探视一下也没什么要紧的，为什么偏偏要躲在外边鬼头鬼脑的？你这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娘！看您这话说的！”家义不住地抚弄着手指，抬着头，一副满不在乎的情形，“我就是这个样，什么鬼头鬼脑的？”

“瞧你这副吊儿浪荡的样子！你今天跟我老实说了，你让小瑜带着智朴回娘家小住，到底安的是什么心？”

“我能安什么心？不是她自己一直说想要回娘家看看嘛，我了了她的心愿也是不是了？”

“你倒有这么好心！”王夫人瞪着他在鼻子眼里冷哼了一声，“你那媳妇打算什么时候给我接回来？”

“这不是三天两头地去接，人家就是不想回来嘛！”家义漫不经心地说，“她不肯回来，我总不能绑了她回来吧？”

“你倒是真想她回来！你要真想接她回来，就得诚诚恳恳地陪着小心求她回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每次跟了你爹去左家，你有一次是诚心实意要接她回来的吗？”

“不诚心实意，我还去接她做什么？您都不知道，他们家那两老东西不知道有多难缠，我见了他们头就大！”

“你少给我装算！你以为我不知道，碧灵前脚一走，你后脚就在小瑜屋里扮上相唱起了大戏，恨不得这媳妇一辈子别回来才好，还说自己诚心实意要接她回来，你亏不亏心啊？”

“我就是真不想接她回来，爹也不让啊！”家义苦着一张脸说：“在爹面前，我就是装也得装出诚心实意来的，确实是她自个不愿意回来，他们家老头子非让我先在他们家住上些时日，说是等她女儿怀上孕了再让我们回来。您看，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我又不是他们左家的上门女婿！”

“那你想怎么办？这事就这么一直拖下去？放着你媳妇一辈子都在娘家住着？这成何体统？既没离婚，又不回来住，你们这是跟谁讴气？这女子在家时间久了，久旷无雨的，迟早要闹些丑事出来，你不怕闲话，我和你爹还是得要这张老脸的！”王夫人睃着家义一摆手，“趁着小瑜回娘家住，再去对碧灵说几句软话求她回来，我就不信她的心肠是铁石做的。”

“娘！”

“她不回来不就是因为碍着小瑜嘛！”王夫人又端起茶碗呷一口茶，“现在小瑜回娘家了，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碧灵接回来好好过日子。这小两口过日子哪没个磕磕碰碰的，大家都把头低一低，不就什么事都过去了吗？非要争个你赢我输、你死我活的，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该计较的事吗？”王夫人抬头瞪一眼家义，“你和碧灵都是要强的，谁也不让着谁，就跟打仗似的，非要见了血才肯收手，可这毕竟不是战场，是居家过日子，你懂吗？”

“我懂！”

“你懂？你懂个屁！”王夫人呸了家义一口，“你要懂些个道理，就不会事事跟碧灵争来争去的了。儿子啊，不管怎么说，你是个男人，她是个女人，你一男子汉让着点女人不吃亏的。”

“怎么说来说去都是我跟她争了？您偏心眼，就不说是她事事都要跟我争个明白！”

“可她是个女人啊！你要是个女人，娘就站你这边替你说话。”王夫人摇着头睨着他，“你知道娘当初为什么急着替你把碧灵娶过门来吗？”

“不知道。”家义伸手摸着脑袋，奇怪地打量着王夫人。

“你想知道，我今天就跟你说个明白。”王夫人叹口气，“娘一直知道你心里真正喜欢的是谁，可娘一直把这话憋在肚里不说，就是不希望家里闹出些是非来，就连你爹也被我蒙在鼓里，丝毫不晓得你心底里到底在想什么……”

“娘……您……”家义心虚地瞪着王夫人，欲言又止。

“你先不要慌。一开始娘就什么都明白。可那是你大哥喜欢的人，而且他们两个是情投意合的，娘总不能好端端地拆散了一对有情人，况且你那时年纪还小，或许并不懂得什么叫做真情，娘就想可别因为这事伤了你们兄弟的和气，再闹出些笑话来，所以才急急忙忙地替你张罗了左家这门亲事。”

听了王夫人这番话，家义却是目瞪口呆起来，好一会说不出一句话来。

“儿子，我的好儿子！听娘一句话，别再想那没用的事，从今往后，一门心思对碧灵和小瑜好，咱们家不怕不和气生财，一家子安居乐业的。你要再这样下去，整天为了她魂不守舍的，我看，这个家迟早是要败走你的手里收拾不得的！”

“娘！”家义满脸委屈地盯着王夫人，心生不满地说：“既然您早知道我的心意，为什么还要替大哥把她娶进门来？您难道不知道是我和她先相识相知的吗？要不是大哥突然站出来插一足，她早就是我的人了！”

“什么你的人？那是你大哥的媳妇！你的大嫂！”王夫人愠怒地瞪着他，“往后说话再这么没个分寸的，你爹再收拾你时，别想我来替你求情！你也二十岁的人了，怎么就一点也不懂事？娘今天跟你说这些不是让你来责怪谁的，只是把实情告诉你给你个提醒，不要闹出笑话来丢了我和你爹一世的脸面！”

“可大哥根本就不爱她！她跟着大哥根本就不可能会有幸福！”

“你胡说什么？他们小两口恩恩爱爱的，家里人有目共睹，你再胡说，连我都要打你了。好了，我不跟你说了，一会我让文平多备些礼，明天我陪你一起到左家求情，劝你媳妇回了家来。”王夫人仍旧端了茶碗呷着茶，睃一眼家义，“没事了，你出去吧！”

“可大哥真的是不爱天芙的！”家义僵僵地立在原地，忽然狠了狠心，对着王夫人大声嚷着，“他爱的是那个叫斯蒂夫的英国人！他喜欢的是男人，是男人！”

王夫人的手剧烈地陡了一下，手里的茶碗随即掉到了地上，茶水溅了她一身。她张大了嘴巴怔怔盯着家义，好一会才伸出一根手指头指着他颤抖着厉声斥问着，“你说什么？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家义这时已是恶向胆边生，索性把一切和盘拖出，盯着王夫人嚷着，“大哥他喜欢的人是斯蒂夫！他们两个现在都在伦敦，还不知道好成什么样子，恐怕早就把天芙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了！”

“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十遍一百遍也还是这句话！这是温姨娘亲口告诉小瑜的，就连天芙自己都是知道的，不信你问温姨娘去！”

“你……”

“我怎么了？我什么事也没做，丑事都是王家仁做出来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家义愤愤地把不满全都倒了出来，“我已经忍了很久了，今天再也忍不下去了！难道就许他王家仁在外边玩男人，就不许我喜欢自己心爱的女人吗？他能做得，我也就能做得！”话完，连招呼也不打一声，背了王夫人就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王夫人瞪着家义出去的背影，气不打一处来，摇摇摆摆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指着一旁服侍的小芳愤愤地吩咐着，“走！跟我去见温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