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后院二房院偏房。月光透着洞开的窗户肆无忌惮地照了进来，和着屋里柔和的灯光洒遍每一个角落，把每一处灰暗的旮旯都映得熠熠生辉。二少爷家义俯身趴在竹榻之上，苍白着一张脸，双目紧闭，死死咬着嘴唇，鼻孔里发出轻轻的痛苦的哼叫声。小姨奶奶方小瑜披散着头发半蹲在床上，伸手轻轻揭开他身上的小褂，拿过金疮药小心翼翼地往他背上的疮口慢慢敷着，还没敷到一半，家义就杀猪似地嚎叫了起来，猛地回过头嗔目瞪着小瑜，“轻点！轻点！你这是想要谋杀亲夫啊？下这么重手！”

“这还痛吗？”小瑜眼神里掠过一丝哀伤，心疼地盯着家义说：“我已经够轻的了，再轻这药还怎么给你敷上？”小瑜伸出一个小指头，在他疮口附近轻轻抚摩着，低声问着，“这样还痛吗？”

“痛！怎么不痛呢？”家义皱着眉头掉过头去大声叫唤着。“老头子下手太狠，我这条命迟早要断送在他手里！”

“你忍着点吧。”小瑜一手端着装有金疮药的碗，一手轻轻在碗里掏一指膏药，顺势轻轻往家义的疮口继续敷着，“咬咬牙也就过去了。这大夏天的，一天不换药哪还能行？害起来就不是玩的了。”

“你轻着点啊！”小瑜的手指刚触碰到家义的伤口，家义便蹬着两条腿呼天抢地地大声叫了起来，“轻点轻点！叫你轻点你听不懂啊？”

“我这已经是最轻的了。”小瑜皱着眉头，“你使劲咬着牙，一会工夫也就敷完了的。还是个大男人呢，别人家就算被捅了刀子进去也没见你这么大声叫唤的！”

“那你让我捅一刀试试！”家义没好声气地回着小瑜，“伤不在你身上，你倒说出这样话来！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婆娘！要不是为了你，我能挨老头子这一顿毒打吗？”

“这倒怪到我头上来了！”小瑜不高兴地睨了家义一眼，“要不是我及时拦着爹，用身子挡着你，他还不把你给一棍子打死了？现在倒好，好心好意地每天给你换一次金疮药，没听你说一句贴己的话，反而怪起我来了！要这样，这药我也不给你敷了，你直接叫二少奶奶回来给你敷了！”说着，赌气地把药碗重重往竹榻上一搁，轻轻坐起身子，两眼直直地盯着屋梁，呜呜咽咽地捂着脸哭将了起来。

“你这是哭的哪一出啊？”家义急忙抬起头回望着小瑜，败兴地说：“我才说一句，你就说这么许多话来恶我！我要接了她回来，往后还能有你好日子过吗？要不是为了你们娘俩，我才不做这个恶人，在碧灵和老头子两头都做不得人，你说，我到底是为了谁？我何苦来着？”

“你自作自受！”小瑜伸手抹着眼泪，“只不过叫你咬着牙忍忍，你就说这些话伤我的心！这伤口要是一日不换药，发作起来就没个收拾了，人家满心指着你尽快好转，你倒没肝没肺的埋怨起我来，合着我里外都不是人了！”

“我这不是一时疼得乱了章法嘛！”家义朝着小瑜身边轻轻挪着身子，陪着笑脸睨着她说：“我向你赔个不是，行吗？好了，别生气了，我是个没肝没肺的，等我伤养好了，你想怎么折腾我我都依着你，好不好？”

“好你个头啊！”小瑜被他这一番话哄得才见了笑容。“还笑？人家都被你气死了！说话从来不知道个好歹，好像就我欠着你八百担银子似的！”

“你不欠我，是我欠你的！”家义涎着脸盯着小瑜，“好小瑜，别再赌气了好吗？老头子下手太毒了，我一时疼不过才会胡言乱语，你就不要再跟我讴气了好不好？”

“谁跟你讴气？”小瑜白了家义一眼，身子轻轻朝前倾了倾，立刻又半蹲在家义两腿之间，“好了，掉过头去，把牙咬紧了，还有一半的药没敷呢。”边说边拿过药碗，伸手舀了一指，慢慢朝着家义背后的疮口按去。“掉过头去！”小瑜的手忽然停在了半空中，轻轻瞪一眼家义，“听到没有？”

“我就这样看着你给我上药。”家义嬉皮笑脸地睨着小瑜，“看着你，我就不疼了。”

“去！”小瑜轻轻唾骂了一声，“转过去！不掉头我就不给你敷了！呆会再痛得鬼哭狼嚎的叫，我可不敢看你那张丑脸！”

“好！转就转！”家义不得已，只好转过头去，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软软地趴在竹榻上，微闭着双眼，手里却早已紧紧抓了被头死死咬在了嘴里。

小瑜盯了他一眼，又恼又懊地轻轻笑了笑，这才把蘸了药膏的手指轻劝朝他的疮口四周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