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已经尽了人事了，奶奶和爹他们都不会责怪您的了。”小荷花伸过手，轻轻抚弄着陈娟穿着的被磨破了边的月白色丝绸小褂的衣襟，“妈，有空我带你去涂裁缝那里做几件新衣裳吧。还有虎虎，老穿这几件旧衣裳，看在我眼里都觉得怪心疼的。”

“家里这样了，还费那些钱干吗？”陈娟盯着自己的衣裳看着，“不就是磨破了边嘛，还能穿完这一夏的。”

“那怎么行呢？温姨娘前些日子送了我好几块上好的丝绸料子，要不明天我就带您去涂裁缝那儿把衣裳给做了。总不能为了一个官事，就成天委屈着自己吧？”

“那可是温姨娘心疼你给你做衣裳的，我怎么好……”

“妈！”小荷花把头轻轻倚在陈娟的胳膊上，“马家现在就数我和虎虎跟您最亲了，我们是母女，还要分个什么清楚呢？就这么说好了，明天一早我来接您，咱们娘仨好好做几件像样的衣裳，也不枉担了马家少奶奶、少爷小姐的名声！”

“那就听你的吧。”陈娟笑着抚着小荷花的额头，“毕业的成绩该下来了吧？你没有打个电话去学校里问问？”

“问了。”小荷花抬起头，不无得意地盯着陈娟，“我今天来就是要跟您说这事的。我的成绩是全校最优秀的，华小姐已经承诺我，去伦敦留学的名额就是我的了！”

“留学？”陈娟疑惑地打量着小荷花，“你要去伦敦留学？”

“是啊！”小荷花笑着，“以前一直瞒着你们，怕考不好惹你们笑话。现在好了，终于可以吐一口气了！郭婷婷劝我申请去伦敦留学时，我还犹豫了好一会呢，没想到，真的就这样顺利地通过了！”

“你真的要去留学？”陈娟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舍与不安，“一个女孩子家，大学毕业了也就算完了，学那么多知识有什么用的？现在，你是王家的少奶奶，做任何主张都得跟王家大人商量着办的，这事你到底跟他们说过没有？”

“我写信跟家仁提过，可他一直没给我回音。我想他是不希望我去的，所以一直瞒了下来，就等着事情有了准信再跟他爹和他娘说呢。”

“你这是为了家仁才要去伦敦留学的吧？”

“嗯。有家仁照应，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要不在，我才懒得申请去留什么学呢。就是找不到一个好的理由去陪他，所以才……”小荷花说着，不禁羞红了脸，“妈，您是不是觉得我不该去伦敦留学？”

“你去陪家仁，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不过这事不是小事情，一定得事先跟王家大人说明白了的，要是他们不准你去，你倒要怎么处理这事？”

“怎么会呢？王家人都是通情达理的，再说他们也都知道我是去陪家仁的，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阻拦我呢？”

“那可说不好的。”陈娟摇着头，“天芙，你还是个大孩子，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虽然王家长辈都是开通的，但也不一定就会同意自家的媳妇去国外留学的啊！伦敦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就像中国的上海，什么人都有，你还要一边陪着家仁一边攻读学业，能保得准就不会出些事情吗？我看，这事，你今天回去就跟王家长辈说了，多听听他们的意见，凡事不可只由着自己的性子执意要办，如果他们不同意你去，这事就得从长计议了。”

“我还是等录取通知书发下来再告诉他们吧。华小姐说，也就这些天就要下来的。”小荷花仍然满脸挂着笑，瞟一眼桌前认认真真写着字的虎虎，摸着他毛茸茸的小脑袋，“虎虎，我从王家拿了好些吃的东西过来，让保娘他们晚上做给你吃，可不能光顾着吃就耽误了学业的。”

虎虎转过头来朝小荷花吐着舌头扮着鬼脸，又掉过头去认真地写着字。陈娟叹一声气，“虎虎这孩子倒真是个学习的料，要是你爹不是走得这么早，倒也能把他培养成一个人材。可惜，你爹走得太早了，这孩子的命也苦了。”

“妈！”小荷花难过地盯着陈娟，“日子再苦，我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弟弟受穷受累的。我听说在伦敦留学，学校都有奖学金的，是好大一笔钱呢，到时候我可以省下来寄给你们，决不会耽误了虎虎的学习的。”

“有你这句话，妈就是睡着了也会笑醒的。”陈娟紧紧捏着小荷花的手，“从第一眼见到你，虽然知道你任性，但还是能看出你是个孝顺的女儿，你爹说得对，他没有白疼过你。天芙……要是你爹还活着，我们这个家该有多么美满啊！”

“妈！”

“也不知道沈少奶奶和天豹怎么样了？”陈娟眼里忽然闪着泪花，叹一口气说：“自从你爹过世出殡后，沈少奶奶母子便没了音讯，不知道她娘俩现在过得还好不好？”

“妈！”小荷花轻轻盯着陈娟，“怎么想起她们来了？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恨沈少奶奶吗？”

“恨。当然恨过。不过，那都是从前的事了，这些日子，我好好想了很多的事情，你爹看来是真心爱着沈少奶奶的，保娘他们虽然从不跟我多讲沈少奶奶的事，可这些日子我又从李桂花那里知道了些关于你爹和沈少奶奶过去的事，心里就觉得这事也不能全怪他们，毕竟他们是一对真心相爱过的恋人，就像现在的你和家仁一样，所以我总觉得我们当初做得太过份了些，况且，天豹还是你爹的亲生的儿子啊！”

小荷花望了望陈娟，没有作声。此时此刻的她内心也是非常矛盾，刚刚从王家过来时，在胡同里，她又能遇见了从小玩在一块的蓉蓉。蓉蓉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这个季节的女孩本该是挂满了可爱轻松笑容的，可她见到的蓉蓉早已没有了过去的天真无忧，双目里流露出的都是忧伤和悲凄的神情。蓉蓉似乎已经对大人们之间发生的事有所了悟，所以见到小荷花也没从前那样热情欢快了，甚至连话都懒得跟她说，远远见她走远来，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迅速闪进了院子。每每看到蓉蓉这个样子，小荷花心里都裹了一层冰凉，很不是个滋味。为什么上一代的恩怨要由她们下一代不断地去承受去负担呢？从前的小荷花是，现在的沈蓉蓉亦然，难道这就是女人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