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夏天最炎热的日子里，腊梅生产了。被阴霾整整笼罩了数年之久的马家大院里里外外终于有了不多见的喜庆气氛，就连那棵令人肝肠寸断的皂角树也好像沾了人们的喜气，愈发显得茂密葱郁。保娘和桂花忙前忙后，一个在灶上不停地烧水，一个端着水盆屋里屋外地跑得兴奋无比，舒展的笑容爬满了这两个年愈四旬的女人的额头。内屋，稳婆正喘着粗气大声叫唤着，让腊梅再使些劲，可里面就是迟迟没有动静，听到的也唯有腊梅撕心裂肺的叫痛声和从糕饼店里请了假回来帮忙的夏梨的鼓励声。屋外，马平搓着手不停地盯着紧闭着的内屋的窗户，脸上带了欣喜与忧愁两重神色，不时透过厨房院敞开的大门朝端着热水盆进进出出的保娘看上一眼。

“用力！再用力！”稳婆在里屋扯开嗓门的叫唤着，听得出腊梅这一胎生得并不顺利，一直折腾了将近一两个时辰，孩子还是没有落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所有人脸上的欣喜立刻变成了一种揪心，大家面面相觑，仿佛一股不祥的阴云正笼罩在彼此头顶上，然而谁也没开戳开这层窗户纸，只是静静地等着孩子的降临。

“生了！生了！”稳婆划破沉静的一声呐喊让屋里屋外所有人悬着的心顿时落了下来。“是个带把的！”稳婆的声音充满惊喜，仿佛在为已经虚脱了的腊梅叫好。保娘和桂花、夏梨一下子都冲到稳婆身边围了上去，个个面带惊喜地盯着她手里的孩子瞅着。

“这孩子怎么不哭啊？”稳婆把孩子抱在手里，疑惑地张了大家一眼，不禁皱着眉自言自语地说：“我接生几十年了，还头一回接到不会哭的孩子！”

“打他屁股！”保娘连忙盯着稳婆怀里的孩子说。

“打！”桂花也盯着孩子附和着。

“打坏了可不能赖我！”稳婆又睃了大家一眼，腾出一只手来照着孩子的屁股就“啪啪”打了两下，可那孩子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这倒把稳婆给着实吓了一跳。

“怎么还不出声？”保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孩子，又盯了两眼瞪在圆鼓鼓盯着孩子看得发直的稳婆一眼，立即从她怀里把孩子抢过来抱在自己怀里，望一眼桂花，急切地吩咐说：“桂花，我抱着孩子，你掐他屁股，使劲地掐！”

桂花也正狐疑着，想也没想就伸出手在外孙子粉粉嫩嫩的小屁股上狠狠掐了一把。众人都把头转到小家伙身上，几只眼睛死死地注视着他，没想到却还是没有一些动静，大家这才慌了起来，一个个站着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又讶异地打量着躺在床上有气无力的腊梅，一时间都吓得不敢吭声。

“娘！孩子怎么不哭？”苍白着一张脸的腊梅挣扎着抬起头来，指着保娘怀里抱着的孩子，“把孩子抱给我，我想看看孩子。”

保娘犹豫着把孩子抱到腊梅跟前，眼睛却死死盯着孩子紧闭着的眼睛，又不死心地对着孩子的屁股就是一阵猛拍，直到把自己手拍疼了，那孩子还是大气不吭一声。

“娘，别把孩子拍坏了。”腊梅心疼地从保娘怀里抱过孩子，把脸凑到孩子粉扑扑的小脸蛋上，甜甜蜜蜜地亲了一口，又抬眼望着众人说：“看，这孩子长得真像五伢子，尤其是这张嘴，像极了他爹。”

“腊梅！”保娘探过身来，想把孩子从她怀里抱走。腊梅却不让她抱走孩子，死死搂着孩子，微眯着双眼对着儿子的嘴又是一阵猛亲。大家此时都围着圈站在腊梅床前，盯着她怀里的孩子不知所措，保娘的心头更是掠过一阵不祥的预感，还没等她们缓过神来，却听到腊梅猛地一声惊叫，众人瞪大眼睛去看她时，但见她正抱着孩子瞪大眼睛张大了嘴巴说不上一句话来。

“怎么了，腊梅？”桂花连忙走上前，一把扶住腊梅的胳膊，双目紧紧盯着那孩子，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地直打着鼓。

“娘！”腊梅把孩子直往桂花怀里塞，“他怎么没有气？我刚才亲他时，他鼻息里没有一点生气，这孩子不会……”腊梅越说越急，突地伸出手来对着孩子两边屁股猛掐一阵，又挥常“辟哩啪啦”的一阵好打，到底是没把孩子打哭，更没说打出气来了。

一时间，众人都慌了。那稳婆更是慌张，对着孩子双手合着十，嘴里喊一声“阿弥托佛！”连喜钱也不要了，拔腿就朝门外走，眼见得生出来的是个死胎了。稳婆前脚一走，屋里顿时如同油锅炸开了花，大家都围上来争先恐后地对着孩子的屁股一阵掐一阵拍，仍旧是不能把个死孩子打活。腊梅望着自己生出来的死胎，百感交集于心头，一时气闷昏了过去，屋里又是哭又是叫，乱成一锅粥。早在屋外等候着喜讯的马平听到屋里的哭叫声，知道是生了死胎，一口闷气没处撒，拎起屋檐下的一只瓦罐子，举到头顶，愣是重重砸了下来，这一声巨响，把一院子人的期待与欣喜一扫而光，马家大院仿佛被人下了毒咒，眼见得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祸事一桩接着一桩的降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