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从北面的荷塘吹来，裹住整个马家大院，飕飕作响，即使浑身裹了几重棉衣，也觉得从外面一直冷到心底。杨腊梅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麻利地钠着鞋底，白线粗针小锥子，在她那双灵巧的手里配合得极好。拉线声也是细绵细绵的，极富韵感。自打听小荷花说五伢子会在马德阳的六七法事那天回家后，她就没日没夜地坐在床边、门槛上埋头替他钠着鞋底，闷声不响，一直保持着一种姿势，仿佛箩里的鞋底永远也钠不完。一针又一针，执着而深沉，清秀而又忧郁的目光追随着针线的游走，好像针线涵盖了她所有的生活内容。嫁到马家后，她的青春岁月便钠在鞋底上停留了一年又一年，对五伢子无尽的思念都化作了手里不停动作着的一针一线，并在细小的针线上安置着自己的灵魂和生命，也许这就是最适合她的生活方式。从闺女密密地钠到媳妇，她的青春在流走，她的岁月在流走，可是五伢子又在哪里？他一走就是数年没有音讯，现在好不容易盼到他能回来了，内心的惊喜与憧憬自是无法言述，轻轻抬起头朝窗外盯一眼，明天，明天天一亮，她的五伢子就该回来了吧？

腊梅一边钠着鞋底，一边抿着嘴笑着，她新婚的丈夫在新婚第一夜就扔下她走了，多少年过去了，她一直默默地盼，默默地等，等得她心生抱怨，等得她失去希望，等得她眼里充满了绝望的神色，每一天，每一夜，她都像一樽冰冷的雕塑出现在马家大院里，不笑也很少说话，脸上只有木然的表情，就连保娘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她轻轻将手里的针线从鞋底的一面穿到另一面，这一针钠得可真久啊！橱柜里已经满满放了几十双她为五伢子做好的布鞋，一夜又一夜，一年又一年，她每年都要给他重新做很多新鞋子，等着他回来穿。她知道，男人在外面走动是特别费鞋的，哪怕做一百双搁在橱柜里也是不嫌多的，所以她不断地钠着鞋底，不断地给他做着新鞋，他总能回来穿的，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三年半了，五伢子扔下她一走就是三年半，没有一封信，也没捎过一次口信，大家嘴里虽然不说，但心里都在狐疑着是不是凶多吉少了，可她一直坚信，坚信她的丈夫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她默默瞟着那装了满满一柜鞋子的橱柜，他要是不回来，她做的那些鞋子又要给谁穿呢？

腊梅一边钠一边默默流着泪，委屈的泪水伴着长长的等待让她心里稍稍好受了些。明天，就要见到阔别已久的五伢子了，她要对他说些什么呢？面对一个新婚之夜就抛下妻子的男人，作为被抛弃的女人她又能对她说些什么？是责怪他忍心丢下她不辞而别哭哭啼啼地跟他闹，还是旁若无人地扑进让她守候已久的丈夫怀里？不，这些都不是她想要做的，她惟一想做的就是当着他的面，默默打开橱柜的门，从里面捧出一双又一双的布鞋，看着他一双又一双地试穿，直到看着他穿着其中的一双满意而又开心地在马家大院里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