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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朝歌云(小荷花最新看) |
小荷花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却隐不去心里淡淡的哀愁。她感到一阵极度的疲惫,两只手不自觉地抱着岳刚的腰,头紧紧靠在他的背上,微微闭起了双眼。岳刚轻轻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挂着惬意的微笑,只是轻声说了句:“坐稳了,别摔了你。”春风得意地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朝着表姐家的石库门骑去。
到了表姐家的石库门前,踏着月光,小荷花紧紧跟在岳刚身后一步步走向楼梯,走向他表姐的家。忽然,岳刚一拍脑门,“晕了,车忘锁了,这可是我表姐家惟一的宝贝了,弄丢了她可要跟我没完了!”一边说一边往楼下走去,回过头望着小荷花,“你等着我,站在那儿,别乱动。”
离别的火车不知什么时候启程,小荷花独自坐在月台边,任眼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她已经选择了离开家仁的道路。尽管前面的路或许并不好走,但她必须强作精神拿出主张,她不能再任由自己任性而为,既然家仁不是她的,又何必执着于过去?
火车站总是充满了离人的眼泪,这里的空气突然间变得无比压抑,甚至让她喘不上气来。她一阵阵心悸,她的心太疲惫了,她要好好地歇一歇了,举手擦着脸上的泪花,她忽然明白了空气变得压抑的原因,那是因为眼泪的发酵使得空气里弥漫了酸腐的气息。她轻轻叹着气,默默走下月台,掉头看了看车站前的大钟,还有一个多钟头火车才会开,她还要在这座伤心的城市里继续徘徊一个多钟头。她没有去想深更半夜回到南京该去哪里,会不会遇到坏人,这一切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她只是想要尽快离开这里,只要离开这里,让她一个人走在黑漆漆的深夜又能如何呢?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里,也许每天都在上演着一幕幕情感的悲喜交织,虽然她心里还是很挂念他,但她又明白自己再也不会也不可能靠近他了。不管如何,不管在他的心里到底有没有她的位置,她都不能再回到他的怀抱,可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想他,而这又能如何呢?如何的如何是如何,纠缠在她的灵魂深处,逐渐蚕食着她的生命之火。
她的目光在离别的人群中漫无目的地搜寻着。她不知道自己在搜寻什么,不是在找家仁,她努力告诉自己她不是在找他,然而这又怎么可以欺骗得了她的心呢?倘若每个人的人生都有一个被安排好的剧情,或许觉得这是可悲的,但却又不然,因为这出人生的闹剧是他们自己自导自演的,她只能怪自己看错了人,为什么会要被他华丽的外表欺骗了呢?是自己瞎了眼睛才对啊!一对对牵着手的情侣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们身心的温暖,然而她的视线却变得暗黄,泪水再次朦胧了她的双眼。
远处,一辆单车飞快地朝月台这边骑来。一个回眸,她看到岳刚骑在脚踏车上渐渐朝她驶来,他正朝她挥舞着手。是岳刚哥哥,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面颊无法控制地往下掉着,她一个箭步冲到了岳刚面前。
“怎么了?”岳刚轻轻把小荷花搂在自己怀里,听着她落泪的声音,他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不要问,你不要问我为了什么。”小荷花伏在岳刚的肩头悲痛欲绝地哭着,仿佛这世界上只有岳刚的肩头才是她真正的依靠。
她静静坐在岳刚的脚踏车后座上,一路往城外而去。城外的道路不太平整,半个小时后,他们来到一个幽静的在傍晚的天光中看上去很是古色古香的楼前。几棵古树,翠叶微垂,朱红的梁柱,精细的窗花,还有隐隐传来的阵阵乐声。小荷花坐在车座上,跟着着岳刚的脚踏车一起进了眼前这座小楼,在她的眼里,充满凉意的秋天的黑夜,模糊中却有种暗香在浮动,看不见的角角落落或许有着许多的陈旧故事在不断周而复始着。
岳刚停好车子,手轻轻推了小荷花的腰,这个看似很不经意的可以忽略掉的动作,谁知他又是否不是故意而为呢。总之,小荷花感受到自己那个被岳刚碰触的部位有微微的痒意,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她都极其敏感。她还是一个从未与男性有过真正肌肤之亲的少女,对于异性的触摸,自然很是敏感。穿过一个幽长的回廊,转弯,又上十几级台阶,脚还未完全进入舞池,岳刚的那只手,又搭上她的腰来,她能感受到他还轻轻地用了点力,而她的一只手此时也被他抓握着,恰巧是一个刚开始的慢四步舞曲。灯光闪闪烁烁、明明灭灭,乐曲很悠扬,像是从哪个角落的洞穴里远远传来,迈着舞步的男男女女,搂得很闲适彼此又很贴近,看得出那份情意绵绵的默契由来已久。小荷花睁大了双眼盯着岳刚,似乎想要问他带她来的是什么地方,岳刚却轻轻搂着她的腰,深情地注视着她,伸一个指头放在嘴边朝她轻声“嘘”了一下,示意她不要说话。跳舞,他只想和她一起跳舞。她没有说话,凝视着岳刚的眼睛,算是对他肯定的回答。岳刚的舞步老练、从容、轻快,也许是距离太近了,小荷花感受到自己正遭受某种甜蜜的迫压。那是源于岳刚身体内部发射出来的气息,是他的体味,他的气息源源不断咻咻地向小荷花吹送,小荷花额前的发在轻轻地舞动,像一丛帘幕下的流苏。她只感觉到他握她的那只手,宽厚、温暖、湿热,而那只搭在她腰上的手却在轻微的移动着,传达着某种妙不可言的体验。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有意,岳刚那只手的大拇指避开别的指头,轻轻地探放在小荷花胸前那危险区域的边缘,不安分但又守着规矩。小荷花一时惊得羞红了脸,她想让它避开,却不能够,在那样彼此气息互相交混的情形下,在那样的舞曲中,她感受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脚底踏空,感到自己身子正在变轻,还感到了些许眩晕,辨别不清舞池的各个方位,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一盏盏流动的灯,所有的东西都在流转,包括她的思绪。他们没有彼此贴紧,还保持着应有的距离,但她却能明确地感到自己所有的毛细孔都向着岳刚张开。如果此时的岳刚拥她入怀,像别的男女那样贴紧着跳,小荷花不知道自己将是拒绝还是接受他所有的动作。忽然,她的心头升起了一种欲望,她只想紧紧靠在岳刚哥哥的肩头,因为这世上只有岳刚的肩头才是最温暖也最安全的。但岳刚却没有把她抱在怀里,他似乎很满足自己跳舞的姿势与动作,她也只能默默跟着他的舞步旋转旋转再旋转。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是黄小姐在郊外的一幢私人别墅。她的朋友今晚借她的房子在这里开舞会。”
“你好像跟他们都不熟。”
“是的。这些人都是黄小姐朋友的朋友。跳舞,只要自己快乐,又何必非要跟熟人一起跳呢。”
“你就是为了来参加这场舞会从南京跑到上海的?”
“不,我还有别的事来处理的。”
“刚才在火车站,你是……”
“我送一个朋友回杭州。刚要走,一回头老远就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很像你,所以我就又回头了。”
“黄小姐今晚没来?”
“她在拍电影。晚上要加班的。”岳刚深情地凝视着小荷花,“我们有一个多月没见了吧?”
小荷花轻轻点着头,“从听到你吹笛子的那个晚上我们就没有见过了。”听得出,她的语气中夹杂着一种淡淡的哀愁。
“你不恨我吗?”
“嗯?”小荷花不解地盯着他。
“我对你撒了谎。我没有告诉你实情,我爹也没死。”
小荷花摇着头,“谁都不愿意说出自己的伤心事,就像现在的我一样,所以,我一直都是理解你的。”
“谢谢!”岳刚握她的手更加紧了。“我娘以前是南京的世家兰氏的小姐,后来嫁给了我爹,但我爹不是个负责任的男人,他接二连三地娶了几房小老婆回来,我娘跟三姨娘海棠处得极好,海棠原来是从北方过来的唱京戏的戏子,再后来我爹又娶了四姨太五姨太,海棠就失了宠,在一个深夜,她跳井死了。但我娘却说她是被我爹和五姨娘毒死的,就因为这桩事,她疯了。”
“那你爹呢?”
“我娘疯之前因为海棠的死跟我爹闹翻了,就带着我搬了出来。后来,我爹就带着他的姨太太们搬去了杭州,十几年都没有来往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聊点开心的事吧,现在,你心情好些了没有?”
是啊,她心情是不是好些了呢?她自己也不知道。总之,她愿意,也喜欢这样挨着岳刚哥哥说着亲切的话语。
从黄小姐的别墅出来,一轮浩月正悬在远处高楼的屋顶上。这座城市,就像一个充满故事的城堡,秋风穿街走巷地吹来,有些凉意。小荷花那件学生装上罩了一件浅色的背心,还是感到有点冷。岳刚轻轻扶她坐在脚踏车后座上,他的身躯像一堵墙,给她挡住不少迎面吹来的冷风,月光下,树影与房屋,一排排地后退。郊外的道上,来往的人也少,很安静,两人很少说话。这是另一种充满意味的沉默无言,说了就显得多余了。两人的影子在月光下,在斑驳的树影中叠印在一起,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让轮胎不耐烦地弹了一下。岳刚紧握住车笼头,两脚支地,回转身来问小荷花说:“你没事吧?”在月光下,两人目光交接,小荷花却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去,轻轻地说:“我没事。”
“你是不是有些冷?”
“不。”
见小荷花那端肃中略有些拘泥的神情,岳刚当然知道是什么心事干扰着她,便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笑着对她说:“要冷的话,就跟我说一声。”
小荷花还是说:“不,我不冷。”
岳刚不再说什么,却哼起了一首歌,却是她最爱的那一首李叔同的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触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磁性的嗓音,在夜风中充满忧郁伤感与渴盼,足以把人的某种愿望从心海里捞起。
“今天晚上你就跟我一块住我表姐家吧。她是个寡妇,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我每次到上海都住在她家里。”
“嗯。”小荷花轻声应着,也只能这样了,这大半夜的她也没有地方可去,所以她立即同意了岳刚的建议。
“明天我带你到片厂看莉莉姐拍电影。她还一直挂念着你呢,那次在夫子庙,她对你的印象特别好。”
“黄小姐是个随和的人。”小荷花轻轻回着,“她一定是个有福气的人。”
小荷花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却隐不去心里淡淡的哀愁。她感到一阵极度的疲惫,两只手不自觉地抱着岳刚的腰,头紧紧靠在他的背上,微微闭起了双眼。岳刚轻轻回头看了她一眼,嘴角挂着惬意的微笑,只是轻声说了句:“坐稳了,别摔了你。”春风得意地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朝着表姐家的石库门骑去。
到了表姐家的石库门前,踏着月光,小荷花紧紧跟在岳刚身后一步步走向楼梯,走向他表姐的家。忽然,岳刚一拍脑门,“晕了,车忘锁了,这可是我表姐家惟一的宝贝了,弄丢了她可要跟我没完了!”一边说一边往楼下走去,回过头望着小荷花,“你等着我,站在那儿,别乱动。”
岳刚很好就锁好了车,急匆匆朝楼梯口走了过来。忽地,他被一阵梦魇般的感觉攫住了,怔怔地站在楼梯口静静地注视着楼梯上的小荷花。月光下,她是那么的完美,他甚至可以听到自己激动的心跳声。今夜,他真的就要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了吗?小荷花站在二层楼梯口的拐角处,她的目光也正落在岳刚身上,月光下,岳刚那显得单薄而又高大的身形,和他身后的脚踏车,还有那投影,这一幅再简单不过的人生画面,却比任何别的画面都更要隽永地烙在了她的心头。他的目光充满了依恋与关怀,一转身,她把自己埋入暗影中,悄悄注视着岳刚踏上楼梯,看着他怀着美好的心情与愿望一步步走到她的身边。而后,他敲开了表姐家的门,他很自然地牵着她的手一起走进了屋里。此刻,她的心里有了微微的暖意,表姐的屋子很小,但她目光所及之处的墙壁上却是月光布下的最简单的黑白线框,永恒而又古老。
那夜,她和岳刚的表姐睡在一张床上,很晚很晚才睡着。她做了梦,梦中岳刚哥哥挽着她的手,他们在花园小径里徘徊,在垂柳依依的堤岸上漫步。她还看见了落叶,他俩踩着一地的落叶走向秋的盛景。秋的尽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便不见了,她看见那人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打一条红色的领带。她知道,那人是家仁,她不知道家仁为什么躲着她。她想喊,却喊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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