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芙，你听我说！”家仁终于追上小荷花。他伸开双臂拦在她面前，却没有勇气去拥抱她。他知道，此刻的他是不配拥抱她，甚至连碰她一下的资格也没有了的。

小荷花别过头不去看他，她什么话也不想对他说。她只是微闭着眼睛，任眼泪肆意流淌，这就是她爱的男人，这就是她的未婚夫！她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他，他却跟一个外国男人在一起鬼混！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如果是一个女人，如果是彩凤，也许她不会有这么大的悲痛，因为她毕竟是有了那样的心理准备，可是他和斯蒂夫，她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是多么荒唐而又荒缪的事实！尽管她不愿意接受，却是亲眼见到了的，她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天芙，我错了。你打我骂我吧！”

第九十九章

雨也纷纷，花也纷纷，心也纷纷，魂也纷纷。

小荷花在华灯初上的外滩上狂奔，这就是她想要的爱情吗？曾经的浪漫温馨原来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假象！家仁，她最爱的那个男人，他爱着另外一个男人。她欲哭无泪，这到底是谁的错，为什么会让她碰上这样的事？对家仁的爱已经成了一段经历，这段经历曾经甘美如饴，却终于惨痛无比，这段经历渐渐沉淀为一级台阶——她站到台阶上，重新恢复了往昔的高度，惟有寒风伴着孤寂的她，默默无语。

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已经没有明天了，就连今天也失去了！她不知道该埋怨谁，更不知道可以依赖谁，娘走了，爷爷走了，奶奶走了，爹被陈娟母子抢走了，现在就连家仁也被斯蒂夫夺走了，她什么也没剩下。她一穷二白，打她出身的那天起就注定她什么也不会得到，如果非要说上天给了她恩赐，那也只是无尽的痛苦与泪水，她将用与痛苦与泪水来做什么呢？它们能洗涤去她内心的伤痛吗？不，这伤痛将成为永久的记忆，并深深烙进她的五脏六腑，她又一次输在了命运的手中。灯火下的外滩变得特别的迷人，远远望去，水天一色、流光溢彩，可她没有任何的心思欣赏这一切美景，她只觉得自己就是岸边停泊着的那只随风飘荡的孤舟。有谁会来怜悯她呢？谁会在心中对她生出怜悯，怜悯曾经沉溺爱情之中的她更怜悯她那深爱过的人？又有谁会来怜悯她那份庸常，还有那份虚弱？都说爱情是世上最美好的事情，可她怕了，这一点也不美好，甚至可恶，爱情宛若魔鬼，让她无可救药地爱上一个人，却又要为他去痛去伤，却没有任何一个药物可以替她疗伤。如果爱情是一种错误，那么她情愿没有来生的来生，她只希望找一个安静的地方慢慢地失去知觉，直到再也不用睁开眼睛去发现这个丑陋的世界。

家仁远远地跟在她身后。他知道是自己错了，他是爱天芙的，可是自己为什么还要跟斯蒂夫在一起？他痛恨自己，这世上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就是天芙，但现在他却让她受到了剧烈的伤害。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他心爱的人儿，在她面前，他的错误是罪大恶极的，所有的解释在事实面前都将显得苍白无力，就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的解释，天芙又凭什么要相信他的借口呢？这根本就是没有任何借口的，他无法抗拒对斯蒂夫的爱，就像无法抵抗天芙对他的诱惑，他们都是他的最爱，然而，他又谁也不想失去，这到底要怎么办呢？他在反思自己对天芙是否存在真情，答案是肯定的，他爱天芙，就像鱼儿深爱着水一样，他对她的爱是无时不刻的，但他这潭清水已经变得浑浊了，天芙还有可能会重新接受他吗？她还会愿意继续他们美丽的故事吗？当一份真的感情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会那么投入吗？他知道，她伤透了心，她是不会原谅他的，一定不会的。看着她难过，他的心也跟着难过，他只想乞求上天，把天芙承受的一切痛苦都转嫁到他身上来，他愿意为她承受所有的痛苦。此刻的家仁，没有了一贯的潇洒，也没有了一派风度男人的轻漫，他在努力找寻属于自己的位置，就像街头修鞋的苏北乡下来的小姑娘，就像马路边躺着的乞丐，就像经久不衰的夜总会里浓妆艳抹的小姐，他像他们中的所有人一样在痛苦挣扎，等待着知冷知热的人去理解他温暖他……他一直以为那个人会是天芙，事实上在他身边安慰他的人却是斯蒂夫，他们之间的激情臻于疯狂，以致这疯狂淹没了他对天芙的感情，甚至被他故意压抑克制。“天芙比你小很多，你应该懂得体谅照顾她才是。”母亲的话在他耳畔回荡，可是他非但没有照顾好天芙，却还让她为他伤心难过。这一切都是他的错，是他的罪孽，他该怎样来弥补她呢？

小荷花滑倒在水泥地上，挣扎着爬起来，又继续往前疯狂地跑着。家仁迈着大步跟在她后面追着。此时，他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拦下她，不能让她再这样疯狂地跑下去，马路上有很多汽车和黄包车，要是她被它们撞到了，他的罪孽就会更大了。

“天芙，你等等我！”家仁奋力追着伤心欲绝的小荷花，然而小荷花的心却在流泪流血。她努力告诉自己，不要停，不要停，永远都不要停。她再也不想见到那个人，永远都不想！可是，她越告诫自己不要想，往日和家仁在一起的快乐日子却偏偏像放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闪现在她的脑海中。那时候，他们一起吃饭、逛公园、踏青、划船……耳畔的蜜语甜言、嘴边的山盟海誓完全沉浸在两个人的甜蜜世界里，他们充分享受着阳光、微风、细雨，甚至是每天晚上想着对方的辗转难眠，她就像一块饱受干涸的土地贪婪地享受着爱情的雨露，滋润着心中那块甜蜜的幸福田。俱往矣，那一切都是假的！家仁根本就不爱我的！小荷花歇斯底里地摇着头，使尽浑身的气力奋力朝前跑去。她不知道要去向哪里，只知道要远离，远离家仁，远离所有的人，她只想去一个只有她自己的地方，然后把心掏出来，放在一个没有人可以找到的地方，她就守着她的心，一直到天荒地老。

在家仁的脑海中，也同时闪现着小荷花甜美可爱的形象，落落大方的她第一次就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几乎是在她朝他投去惊人一瞥的一同时就如痴如醉地爱上她，从此后，她每一句撒娇、每一个稚气的表情，尤其是那个故作猪头的噘嘴状每次都能激起他内心深处的万千怜爱。他很珍惜这一切，他是想全心全意地去呵护她的，甚至可以对她言听计从，可是为什么上天偏偏又让他同时深深眷恋着斯蒂夫呢？世界上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完美，斯蒂夫的存在始终是他们之间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而这道鸿沟也成了他们在一起的最大的障碍。怎么还能乞求她的原谅，还能要求她嫁给一个爱着男人的他呢？这对天芙来说是一种巨大的伤害，他根本就无法给她全部的爱啊。他的心都快碎了，他曾在心里悄悄地怨恨过自己，可这管什么用呢，他就是这样无可救药地喜欢着她，也喜欢着斯蒂夫，他谁也不想失去。

“天芙，你听我说！”家仁终于追上小荷花。他伸开双臂拦在她面前，却没有勇气去拥抱她。他知道，此刻的他是不配拥抱她，甚至连碰她一下的资格也没有了的。

小荷花别过头不去看他，她什么话也不想对他说。她只是微闭着眼睛，任眼泪肆意流淌，这就是她爱的男人，这就是她的未婚夫！她把全部的爱都给了他，他却跟一个外国男人在一起鬼混！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如果是一个女人，如果是彩凤，也许她不会有这么大的悲痛，因为她毕竟是有了那样的心理准备，可是他和斯蒂夫，她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是多么荒唐而又荒缪的事实！尽管她不愿意接受，却是亲眼见到了的，她能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吗？

“天芙，我错了。你打我骂我吧！”

小荷花冷笑着，她的心已经麻木了。她能骂他什么？骂他不是人？骂他无耻？骂他卑鄙？不，她觉得这些字眼永远都比不上他干的那些丑事更加丑陋，他还不配让她用这些字眼来骂他，不配！她总是坚持着自己的倔强，但这个时候她真的不知道她的坚强还能维持多久，她已经万念俱灰了。“你走吧，不要再在我面前出现！”

“天芙！”家仁低着头，轻声嗫嚅着，“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在外面，我会不放心的。”

“你不用惺惺作态了。”小荷花痛不欲生地说：“我是不会跟你回去的，就算死，我也不会再回到那个肮脏的地方！”

“我知道我做的事不能乞求你的原谅，可是，天芙，我也不想那样的，我是爱你的。我……”

“别说了！”小荷花痛苦地摇着头，“求求你，别再说爱这个字。我不配！我不配！”

“可是你在上海无依无靠，又不认识人。”

“不用你管，我的事不用你管。”

“天芙，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但是我不能看着你这样悲伤难过的……”

“悲伤难过？我一点也不难过，我为什么要难过？我高兴着呢。”小荷花倔强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怎么会南京的。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你想晚上一个人回南京吗？”家仁怔怔地盯着她，“不行，大晚上的，你一个女孩子，太不安全了，这样，我送你到彩凤那儿去，你跟她住一晚上好不好？”

“你还嫌我丢脸丢得不够是吗？是要让彩凤看着我有多惨多倒霉吗？我现在谁也不想见到，你赶快走，你要再不走，我就跳进黄浦江里。”小荷花正正地盯着家仁，一字一句地说：“我说到做到。”

家仁彻底被她打垮了，他没想到她对他的厌恶到了这种程度。她宁可跳进黄浦江也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这就是他深爱着的天芙吗？他哭了，说干了嘴，哭干了泪，都为自己身为男人却不能在自己心爱的女人心中留下一席之地而感到羞耻绝望。他的心告诉他，仍要为这份不想失去的感情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是的，他不想失去天芙，可他却什么也不能做，更做不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孤寂的背影消失在喧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