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黄莉莉是上海滩著名的电影明星，名气并不比阮玲玉和胡蝶差。自从那天在南京见了黄莉莉后，小荷花一直对她有着一种无法言诉的亲切感，所以当岳刚提议带她去片厂看黄莉莉拍戏时，她一丝犹豫也没有便答应了下来。听岳刚说，和黄莉莉同在片场拍戏的还有好几个著名的演员，所以她显得非常重视这次的会面，虽然离岳刚说好的过了午后再去的时间还差着很大一截，也知道到了片场也许谁也不会在意她注意她，但她还是早早起了床，很仔细地拿着岳刚表姐茹用的香皂用心地洗了头，又洗了澡，然后又忙着把穿的衣服熨了熨，才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看着茹表姐哄着两岁大的小儿子玩。茹表姐让她再睡一会，她却抿着嘴摇着头，盯着茹表姐说：“没事，我不困的。”茹表姐忽然俯下身子咬着她的耳朵说：“我们家小刚是个问事，不踢不滚，也不善于表达心里的事，你要多担待着点。”很显然，茹表姐是把她当成了岳刚的女朋友，她连忙羞得偏过头去，连声说着：“不是的，我和岳刚哥哥他……”茹表姐笑着瞟着她：“咱们都是女人，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小刚可是第一次带女孩子到家里来，这孩子我最了解的，他一定是喜欢你的。”茹表姐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着小荷花，“昨天晚上你刚来的时候，我没仔细瞅你，今天一瞅，果然是个标致的大美人，我们家小刚可真是有眼力见，这是他的福气啊！”

“不是的，表姐，你真的搞错了。”小荷花连连摇着手，红着脸说：“我们只是在上海偶然遇上，我们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关系。”

“我明白，小孩子都害羞的。”茹表姐笑着朝房门外的客厅努了努嘴：“没事，他还在客厅里打着地铺睡着呢，听不到我们说话的。你有什么话尽管跟我说，要是这小子欺负你了，你也都告诉我，我帮你修理他。”

“真的，表姐，我……”

“你是不是嫌弃他有个疯子的娘？”茹表姐轻声叹着气说：“要说我那个姨娘，也是个苦命的，不过小刚毕竟是岳家的长房长孙，还是他老子惟一的儿子，你要嫁了小刚，他老子自然不会亏待了你，让你跟着他喝西北风的！你别看小刚对他老子不理不睬的，他老子的心可全都扑在他身上了，你们结婚还不是想要多气派就有多气派的事！房子什么都不用愁的！”

小荷花怔怔地盯着茹表姐，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看来，茹表姐是铁定了把她当成了岳刚哥哥的女朋友。她想解释，可越解释，却又越不是那么回事，茹表姐反而更加相信自己的想法，一个劲地拿眼睛瞟着她在她身上看来看去，仿佛要把她从上到下、从外到里看个遍看个透，不由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就我们两个女人你还害什么羞？”茹表姐依旧笑着盯着她，“不过，小刚特别孝顺她娘，你要真的嫌弃他娘，他倒一定是做不到的。反正，你嫁给小刚又不是嫁给他娘，你做你的大少奶奶，她做她的疯婆婆，你们井水不犯河水，谁也用不着怕了谁的。再说，她如今一个疯子，人都不认识，不是对你更好吗？要是有个清楚的婆婆，指不定有多厉害呢。你可不知道，现在的婆婆有多厉害，不给媳妇饭吃，动不动就动手打媳妇的也大有人在呢。”

小荷花听着茹表姐的话，简直是哭笑不得。她伸手捋一捋温漉漉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岳伯母看上去倒不像个疯了的人，她唱的京戏比台上的角还要好听。”

“你听过她唱京戏？”

“嗯。”小荷花点着头，伸手轻轻捏一把茹表姐怀里的孩子粉嫩的小脸，笑着说：“她唱得特别好，表姐没听过吗？”

茹表姐摇着头，“我很久没去南京了，这些年，孩子他爹一直病着，拖得我哪儿也去不了，只能守在这间屋子里没天没夜地侍候他，现在可好了，他走了，把三个孩子都扔给了我，更是哪儿都去不了了！我们这代人哪能比得上你跟小刚这一代？虽然是同一辈人，却是相差了十几岁，跟隔代也差不多了，我们那会的姻缘都是父母指定的，没结婚之前谁也没见过谁，也不知道对方长什么样有没有什么不好的病，这不，我从一踏进田家大门的那一刻才知道那死鬼是个大烟鬼，还有痨病，这些年没把我和孩子们传染上就已经是万幸了。不过，小刚可是结实着呢，人高马大的，什么病也没有，也没有不良的嗜好，你们结了婚一定会很幸福的。”

茹表姐的话在小荷花的耳畔久久回荡着。她没有再跟茹表姐辩解，误会就由她误会吧。反正过了今天她就要离开上海了，以后见得着见不着还是一回事呢，解释这些事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坐在床底下的地毯上，和茹表姐另外两个孩子嬉闹着。他们一个五岁、一个四岁，却都特别的淘，不是这个趴到她身上来就是那个朝她扮着鬼脸，逗得她开怀大笑，终于把昨天的痛苦暂时抛到了一边。岳刚进来的时候，茹表姐又在跟她说刚才说过的那些话，岳刚肯定是听到了她们的谈话，脸上有些微红，只是轻轻咳嗽了一声，盯着小荷花看了一眼，朝着茹表姐打着招呼说：“表姐，我先带马小姐到街上逛逛，一会带她到黄小姐的片厂。”

“不吃了午饭再去吗？”

“我们到外边吃。”

“马小姐第一次来我们家怎么能让她在外边吃饭？昨天晚上你们也没吃什么东西，早上马小姐说不饿也没吃，怎么也得吃了午饭再走的。”

“不用麻烦了的。”岳刚笑着朝茹表姐说：“马小姐是第一次来上海，还没好好看过这个城市，我还是带她出去吃吧。”

岳刚说着，小荷花已经站起身，轻轻走到他的身边。

“真不在家吃了？”

“要不我们晚上回来吃表姐做的饭，好不好？”岳刚盯着茹表姐，好像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那可说准了，晚上一定回来吃我做的饭。”茹表姐一边对岳刚说着，一边瞟着小荷花说：“马小姐，你可要负责帮我提醒小刚，他这个脑袋不太记事。要是你们不回来吃我做的晚饭，表姐就要生气了。”

“好，我一定让岳刚哥哥带我回表姐家吃晚饭的。”

小荷花再次被岳刚扶上了那辆旧得不能再旧的脚踏车后座上，岳刚骑着它，带着她在上海城里走街窜巷，好不惬意。中午，他们在城隍庙吃了很多好吃的小吃，然后才去了黄莉莉拍电影的片厂。对于小荷花来说，片厂这样的地方自然是她这样的女学生向往的地方，它生产风花雪月般的罗曼蒂克，一种是银幕上的，众所周知的电影，上演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人们的故事；一种是银幕下的，流言蜚语下的明星轶事，仍然是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前者是个假，却是假中有真；后者是个真，倒也夹杂着假。真真假假，令人难以捉摸。对于电影，小荷花也许并不十分热衷，但对于女明星，却有种天生的喜好，这喜好或许还掺杂了好奇，更多的可能却是出于一种虚荣心，诚然，每个女孩子都会希望自己就是那银幕上的女明星，人前人后风光八面，小荷花也不例外，虽然她曾经婉拒过黄莉莉要介绍她入行的好意，但其实她的内心倒是不排斥做个女明星的。能坐在岳刚哥哥的后车座上，小荷花的喜悦并不亚于将要去片场的惊喜。岳刚哥哥骑着车子的样子轻灵又活泼，就像燕子一般轻快，更衬托出他矫健的好身材，坐在他的车子上，她感到无比的安全，还无比的舒畅，她在想，如果能永远这样坐在岳刚哥哥的后车座上该有多好啊！那个位置应该是郭婷婷的吧，每次看到郭婷婷娇羞的面容，她就准能猜到那丫头又在想岳刚哥哥了，是啊，郭婷婷看来是被她的岳刚哥哥给迷住魂了，一日见不到他就魂不守舍的，那么岳刚哥哥是不是也像她喜欢他那样喜欢着她呢？小荷花搞不清楚，也想不明白，她总觉得岳刚哥哥一直离她们的生活很远很远，包括郭婷婷在内，她并没有比她和顾月更多地接近上岳刚哥哥，所以他们的故事到底是开始了还是没有开始，小荷花是怎么也搞不懂的。

好像片场注定要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段插曲，然后又戛然而止，开始和落幕都无人喝彩。毕竟此时的岳刚一直都那么吝啬地不肯对她说句：“我爱你”，但他心里却觉得自己是爱她的，但那种爱却又好像是他在用欺骗自己去欺骗她的默默无语的方式下完成的。去片厂的路上，岳刚的兴奋要远超过小荷花，几乎是按捺不住的。或许他并不想去片厂，这只是个由头，有了这样的由头，他就能肆无忌惮地带着小荷花在上海城里到处乱窜。能够感受到车后座上多了的重量对他来说是一种幸福，甚至是令人眩晕的幸福，那是他内心的向往，那向往是美好而甜美的，小荷花是那样的澄静那样的完美，能够载着这样的大美人在上海街头招摇，又何乐而不为呢？很多欣羡的目光朝他传来，他对着每个投来目光的人都嘿嘿笑着，露出他招牌式的洁白整齐的牙齿。他在向所有人炫耀他的幸福，此时此刻的他已经将后车座的小荷花当成了和他密不可分的一道风景，他在心里说着，那风景是他的，是他独有的，只有他才有那样的幸福，可以拥有那样完美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