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文学/原创 |
分类: 朝歌云(小荷花最新看) |
“闲着中庭栀子花”,家仁又念了一遍,“希望有一天,我们的生活也能如栀子花一般闲静中透着自然的美丽和芬芳。”
“嗯。”小荷花一边嗅着花香,一边慢慢站起身,走到家仁身边,默默地打量着他,眼里透着一种希望的光明,“家仁,你不会后悔跟我在一起吗?”
“怎么会?”家仁轻轻搂着她的胳膊,把她的头轻轻埋到自己的胸膛下。“天芙,我爱你,我不会后悔的。”
很快,她奶奶的七七丧事都过去了。六七法事的第三天就是小荷花的生日。家里只有保娘还惦记着这事,在替老太太忙丧事期间还是抽出空来给小荷花过了一个没有奶奶在的生日。生日当晚,全家人围坐在大厅的桌子边吃饭,因为丧事还不脱,显得略微简单了些,但也不至于寒酸,该有的礼节也都一一照办了。马德阳把事先准备好的礼钱用红纸裹了递到小荷花手里,小荷花只是把她轻轻放在桌角,闷着头扒拉着米饭。小荷花右首边坐着家仁,家仁旁边是虎虎,虎虎旁边就是陈娟,陈娟见马德阳把红包递了过去,也站起身,把自己准备的那份红包递到她手里。小荷花只是闷着头,什么也不说,也不看陈娟一眼,就是不动手去接她手里的红包。陈娟愣愣地僵在桌子边,最后还是家仁站起身替小荷花把红包收了下来。
那天晚上,马德阳又郑重其事地跟小荷花提起去南京上学的事情。小荷花始终拉长着一张脸,还是什么也不说。天气已经很热了,马德阳躁得浑身是汗,不停地拿着芭蕉扇扇着风,呼啦呼啦的,满桌子的人耳边好一会只响着这一种声音。
良久,陈娟首先打破沉默,以一种商量的眼神打量着小荷花说:“天芙,你别跟你爹讴气。现在奶奶没了,你一个人留在这院里,我和你爹都不放心,况且,你现在身上还戴着孝,得过了三年才能嫁到王家,要不就听了你爹的话,跟我们一块到南京去吧。”
“要去你自己去!”小荷花头也不抬,没好声气地回了一句。
陈娟还要说什么,马德阳冲她使了个眼色,正色盯着小荷花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这会不是闹意见的时候,听话,等奶奶的七七丧事完了,你就跟我们走。我跟你妈都会照应你的。”
“谁是我妈?”小荷花忽地抬起头来,瞪着马德阳,又转过头看着供着她娘画像的长柜,冷冷地说:“我妈早死了,她在这院里生的我,我死也不出这院子。”
“天芙。”家仁轻轻用胳膊肘捣了捣她的胳膊,示意她别再说下去。
“你捣我干吗?”小荷花回过头瞪一眼家仁,“我说错了吗?我娘确实早就死了,不过,就算她死了,在这院里,她的灵魂也会回来照应我的。”小荷花边说边偷眼瞧了瞧陈娟。陈娟正低着头夹菜,默不作声。小荷花得意地回过头,“今天是我生日,也是我娘的苦日。我要替我娘上柱香了。”说着,径自走到供柜前,找出香火在她娘灵前的香炉里燃了起来。
那一夜,谁都没有再惹小荷花。大家各自心照不宣地吃完了这顿饭,纷纷散了。家仁陪着小荷花到花园里转了一圈,花园里各种花儿都竞相开放了,比起和沈少奶奶一起看牡丹时园子里又别有一种风情。虽然牡丹早已落尽,可月季、玫瑰、茉莉、栀子、千日红、美人蕉、蛇目菊、草石竺还是开得尽兴。小荷花满腹心思地站在一株开得正艳的栀子花前,嗅着它那股浓香,惟恐一不留神,它的香气就要被清风给攫了去。母亲和奶奶都已经被无情地攫去了另一个世界,她不要眼前的栀子也被那神秘的力量给攫走。空气中夹带着微微的冰凉,湿湿地贯彻着每一寸的肌肤。在这样深幽的夜晚,少了喧嚣,只是偶尔会听到雀鸟不成调的啾鸣声。连日来的阴雨天气让小荷花的心情变得异常的不安,她忽然有一种要放肆着奔跑的冲动,或是置身于风中,然后用力呼吸每一点的新鲜。
栀子花,这种会在夏季优雅地绽放着的白色的花朵,历来都是小荷花的钟爱。惟一的纯白,不变的自然。小荷花轻轻蹲下身子,在一朵栀子花前仔细嗅了嗅,她太喜欢这种雅洁的香味了,每年一到这个季节,她总要摘下花来插在头上,或是别在衣襟上,可是今年她没有这么做。这样的香气或许不适合在奶奶的丧事间被人记起,或许是她不愿意让栀子的馨香为她吸引更多注意的目光。除了家仁,她不需要引起任何人注意。现在,她的身边就剩下家仁,所以她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捧着栀子花嗅个不停。
“你知道《雨过山村》那首诗吗?”小荷花忽地回头问着站在她身后的家仁。
“记得。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着中庭栀子花。”
“平淡的描写,却越发衬托出了无法比拟的自然景象。雨中的山村,朦胧的鸡鸣叫,竹林边的小溪上斜跨着一座板桥。媳妇和婆婆呼唤着去浴蚕种,庭院里只闲静地开放着美丽的栀子花。清新简朴的笔调,不知不觉中却让人在脑中勾勒出一幅淡淡的水墨画。”小荷花边说着诗中的意境,边凝神地嗅着花香,一种触及灵魂的快感瞬间占据了全部的情感。那是一种最自然的流露,一时无法控制心底里的那一阵的冲动,甚至突然觉得,理智也在此刻变得不再洒脱,不再浪漫。
这样的无法抑制的情绪涌入了心头,便更加确定了生活所存在的意义和美好。小荷花开始感到些许慰藉,至少生活依然在赐予她感觉,还可以让她一点点的思考,一点点的体验。一切真实的情感都使她为之振奋,并感到点点滴滴的浪漫。她开始慢慢体味到一种生命的归宿,那种种的情感流露,在文字的润色下,显得那般的独一无二。
“闲着中庭栀子花”,家仁又念了一遍,“希望有一天,我们的生活也能如栀子花一般闲静中透着自然的美丽和芬芳。”
“嗯。”小荷花一边嗅着花香,一边慢慢站起身,走到家仁身边,默默地打量着他,眼里透着一种希望的光明,“家仁,你不会后悔跟我在一起吗?”
“怎么会?”家仁轻轻搂着她的胳膊,把她的头轻轻埋到自己的胸膛下。“天芙,我爱你,我不会后悔的。”
现在,小荷花正倚偎在家仁怀里。这是她第一次偎在家仁怀里。虽然家仁是个清瘦的男人,但她还是能从他胸膛里透出的温度感觉到男人的力量。她想,这就是她要寻找的依靠,她没有错,家仁也没有错。他们一定是会幸福的。想着想着,她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靥,她为能在这样的夜晚偎在家仁的怀里感到欣喜,感到激动,她忽地好想好想把自己的头更深更深地扎进他的怀里。可是少女特有的矜持让她保持了理智,她挣脱开了家仁的怀抱,回报之甜甜的一笑,“你说我是不是很固执?固执得让人讨厌?”
“没有。”家仁爱怜地盯着月下更显窈窕的她,摇着头说:“有时候,你固执得让人觉得很可爱。”
“很可爱?”小荷花笑了,是发自内心的笑。“你真觉得我固执得可爱?”
“嗯。”家仁也笑了,“是很可爱很可爱。”家仁说着,走近栀子花丛下,弯着腰,轻轻摘下一朵含苞欲放的栀子花,小心翼翼地插到她的发际间,“戴上这个,就更可爱了。”
小荷花伸手捋了捋头发,“我喜欢,喜欢你给我戴的花。”
“喜欢以后我天天摘了给你戴。”
“可你在上海,我却在虎镇。”
“我可以带你去上海。”家仁温柔地看着小荷花,“上海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大世界、城隍庙,还有很多百货公司,里面卖女人穿的时装。”
小荷花轻轻笑了,露出两个可爱的酒窝,“我爹不会让我跟你去上海的。至少现在不会。”
“为什么?”家仁傻傻地盯着她问。
“我还没嫁给你呢,你说我爹会不会让我一个女孩子跟着一个大男人随随便便地就去了上海?”小荷花抿嘴一笑,“不过我会找机会到上海找你玩的。到时你一定要带我去外滩玩。还要带我去看电影。我听说上海滩有很多漂亮的大明星呢。”
“那你会继续留在这个大院里吗?你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我还有保娘,还有马平,还有腊梅。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可我觉得你还是应该跟你爹去南京念书去。”家仁望着她一本正经地说:“虽然是女孩子,可现在已经是民国了,多读些书对你来说不是坏事。”
“你也认为我应该跟着他们去南京?”
家仁点着头,“他毕竟是你父亲。”
“可我没那样的父亲。”小荷花回过头去,望着栀子树,悠悠地呤着:“帐真珠络,温帏翡翠装。楚腰知便宠,宫眉正斗强。结带悬栀子,绣领刺鸳鸯。轻寒衣省夜,金斗熨沈香。”
“这是李商隐的效徐陵体赠更衣。连这个你也知道?”家仁不无吃惊地盯着小荷花问。
“我读过的书或许并不比你少呢。还有呢!归舟一路转青蘋,更欲随潮向富春。吴郡陆机称地主,钱塘苏小是乡亲。葛花满把能消酒,栀子同心好赠人。早晚重过鱼浦宿,遥怜佳句箧中新。”
“这是韩翃的送王少府归杭州。天芙,你不念书真的是浪费人才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难道你没听说过这句话吗?”小荷花冲家仁扮了个鬼脸说。
“可我觉得你不应该为了跟你爹讴气而放弃到南京求学的机会。金陵女子学校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女子学堂,很多千金小姐都没这个福气能入校念书的。他们教的都是新式的课,还有射击、打篮球的体育课呢。”
“什么体育课?篮球是什么东西?”小荷花不解地盯着家仁问。
“总之都是男孩子玩的东西,可金陵女子学校不拘一格,这些都用来教女生的。你可千万别把这样的机会给浪费掉。”
“你这么说我还要感激他们给我这样的机会?”
“天芙,你听我说。”家仁情不自禁地拉着她的衣襟说:“那个学校真的很好。”
“很好,我知道很好。可我要跟他们住一起,我不情愿。”
“那是可以寄宿的学校,你可以住在学校里,休假的时候可以回去看看你爹,也可以到上海来找我。还有,学校里都是女生,你还可以结识很多好朋友的。”
“真的?可以住在学校里?”
“当然是真的。”
“你的意思是,我值得考虑考虑?”小荷花眨着调皮的大眼睛盯着家仁,让家仁看不出她究竟在心里想了些什么。
“你知道吗?南京和上海的女孩子一到栀子和白玉兰盛开的时候,就端着花出来卖。那些小姐太太们都喜欢买些插在身上,就像你现在这样。”
“卖花?卖这个?”小荷花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头上的栀子花。
“是的。”家仁点着头,“很多家里穷的女孩子每年都在花期出来卖花补贴家用。一出门你就可以看到漂亮的姑娘提着花篮叫卖着:栀子花白兰花!那种苏州的口音特别好听。”
“那我干脆也去卖花得了。”小荷花淡淡地笑着,“你真的没有唬弄我,那所学校真的可以寄宿?”
“我要是敢骗你,以后还敢见你吗?”
“那倒是。你要骗我,见了你,我把你推黄浦江里去。”
“这么狠?”家仁指着她的脸,扮着痛苦的鬼脸笑着说:“你想谋害亲夫?”
“亲夫?谁是谁的亲夫?臭美着你!”小荷花睃着他,“好了,天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要不你娘等着又该心急了。”
“催我走了?”家仁装作一副有些失望的样子看着她。
“好了。”小荷花故作神秘地看了一眼栀子花丛,“再送你一首诗,就当是催眠曲吧。雍陶的永乐殷尧藩明府县池嘉莲咏:青蘋白石匝莲塘,水里莲开带瑞光。露湿红芳双朵重,风飘绿蒂一枝长。同心栀子徒夸艳,合穗嘉禾岂解香。不独丰祥先有应,更宜花县对潘郎。”
“好一句更宜花县对潘郎。”家仁含情脉脉地盯着她有些微红的脸,“我是潘郎,你是谁?”
“你说我是谁就是谁。”小荷花羞红了半边脸,领着家仁出了花园,跟马德阳、陈娟道了别,才依依不舍地送他出了门,直到目光所及之地再也看不到他的身影才关了门慢慢朝大厅走去。“闻道离鸾思故乡,也知情愿嫁王昌。尘埃一别杨朱路,风月三年宋玉墙。下疾不成双点泪,断多难到九回肠。庭前佳树名栀子,试结同心寄谢娘。”她轻轻在嘴边念着唐彦谦的诗句离鸾,心里绽开了惊艳的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