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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朝歌云(小荷花最新看) |
“皂角的味道?” 王夫人放下已经吃完的馄饨碗,回头看着窗外的皂角树,又回过头不解地望着小荷花。
“我娘就是吊死在这棵树上的。”小荷花盯着王夫人的眼睛,“除了我娘,还有奶奶,再也没人像您这般对我好了。真的。”
“天芙。”王夫人紧紧拽着她的手,她只想将自己全身的温暖透过自己的双手传递到她身心的每个角落,让她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温暖。
小荷花亲手端着熬好的红枣汤,端端正正地供在奶奶的遗象前,家仁满腹惆怅地低首站在她身后。小荷花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注视着奶奶的遗象,那是奶奶生前最爱的一张照片,奶奶曾经说过,这张照片就是她的老照了。当时小荷花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现在想来,也许奶奶是早就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的。奶奶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死在荷花初绽的季节,再过些日子就是她的生日了,可她无心向家仁提起自己的生日,明天就是奶奶的头七,她只想静静地送奶奶,不想让任何人记起她的生日也快到了。
因为伤心过度,又加上一起来又一直操劳着,小荷花再次疲软地倒在了家仁身上。家仁心疼地望着他心爱的天芙,连忙叫来保娘,把小荷花扶到房里床上躺下,自己则静静地守在大厅里,半心思都在忧虑着天芙的身体。王夫人和朱妈过来的时候,家仁也没发现,还是王夫人开口叫他,他才反应过来。保娘带王夫人进内房瞧小荷花,小荷花见王夫人来了,勉强着坐起身子向她请着安。
“躺下,别动。”王夫人看着憔悴不堪的小荷花,心里有些酸疼地盯着她,扶着她重新躺好,“怎么,还没吃东西吗?”
“刚刚起来吃过了。”小荷花望着王夫人,有气无力地回应着。
“那就好好歇着。想吃什么了就叫人过来,千万别把身子熬坏了。”王夫人静静地坐在她的床边,轻轻拉过她的手,拽在手心里抚摩着,“你这孩子,看,都瘦得皮包骨头了。这可不行,奶奶在天上见了是要心疼死了的。”
小荷花听她提起奶奶,眼里又不自觉地噙了眼泪。王夫人连忙从袋子里掏出丝帕,在她脸上轻轻擦拭着,“快别哭了,你瘦成这样,再哭就要落下病根了。这女孩子身子骨金贵着呢,可千万别再糟蹋着自己。落下病,以后受罪的也只是你自个。明白了吗?”
小荷花含着泪点着头。眼前的王夫人是一个慈祥而又和蔼的女人,她想到了她的亲娘。如果她娘还活着,也比王夫人小不了几岁。她已经记不清娘长什么模样了,但也许也是跟王夫人这般慈眉善目的吧?王夫人轻轻替她掖了掖被子,“天热了,也别着凉了。现在还想吃点什么吗?要是想吃我就叫朱妈给你弄去。我听说街上新开了一家馄饨馆,说是很好吃,要不我让朱妈去街上给你下一碗回来?”
“不用了。我什么,也不想吃。”小荷花把话憋在喉咙里低声说着。
“还是吃一些吧。你不知道,我们家家仁小时候最爱吃街面上的锟饨,但又是个面皮薄的男孩子,自己想吃就是不肯自己去街面上吃,总是闹腾着让朱妈给他到馆子里下一碗回来。”王夫人慈祥地盯着小荷花,“我让朱妈下两碗回来,让家仁陪着你一块吃。”
小荷花没有应声,只是呆呆地凝视着王夫人的眼睛。
王夫人冲她轻轻笑着,“就这么定了。我这就让朱妈去。我知道这些日子你没胃口,吃上一碗馄饨,好好开开胃。”
王夫人边说边往门外走,站在门框边吩咐在大厅里等候着的朱妈去街面上下两碗馄饨回来,便又返身走回小荷花的房内。她不经意抬眼看了一眼窗户,见窗户是紧闭着的,便径自走到窗户下边开了窗户,才又轻轻踱回小荷花的床边坐下。“这种天怎么还把窗户紧闭着?这样会憋出病来的。”王夫人边看着她边轻声叹着气,“奶奶已经走了,我们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着,不是?你看你,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得好好补补了,等忙过了这几天,我请个大夫来给你瞧瞧,别憋个好歹出来。”
“我没事的。真的。”小荷花低声应着,眼里仍然噙着泪水。
“要不等你奶奶过了七七,让家仁带你去上海走走,散散心。别总窝在家里,再好的人也会窝出病来的。听说上海的外滩很漂亮,我也一直想去,要不我就陪着你去玩一回。”
“可是玩过了还是要回来的。”小荷花突然不无沮丧地冒出了这一句,王夫人听了这话之后心里不觉为之一震。马老太太的死是小荷花的一块最大的心病,或许这心病还会跟着她很长一段时间,想着一个人将要沉浸在一个死人的痛苦之中无法自拔,王夫人突然感到有种无能为力的窘迫。这孩子怎么就和家仁的性子那么像,都是认死理不开化的,难怪说夫妻都是从一条船上过来的。
王夫人又拿好话劝了小荷花好一阵,一抬眼,忽然瞥见床头柜上放着的鼻烟壶。小荷花看出她的心思,偏过头看着鼻烟壶说:“这是奶奶留下的,奶奶每天都要吸旱烟,我就把它拿到自个房里来了。”
“唉!”王夫人叹息着拿起鼻烟壶摸了摸,又把它放回原处,“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就好了啊!可惜,我生不出女儿来。”
正说着,朱妈从街面上下了馄饨回来,一碗给了大厅里守着的家仁,一碗端了进来给小荷花。王夫人从朱妈手中接过锟饨碗,用嘴轻轻吹着热气腾腾的馄饨,用汤匙舀了一匙送到小荷花嘴边,“来,快趁热吃了。烂了就不好吃了。”
小荷花轻轻坐起身子,“我自己来吧。”
“还是我喂你吃吧。”王夫人和蔼地看着她,“知道吗?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喂过家仁和家义了,今天倒是找回喂他们的感觉来了。”王夫人边说边把汤匙送到小荷花嘴边,小荷花轻轻张开嘴,慢慢嚼着热乎乎的馄饨。
“好吃吗?”
“嗯”小荷花点着头,“家仁吃了吗?”
“你别管他了。朱妈已经给他了。不过他没你福气,没人喂他吃。”王夫人望着她笑着,又舀了一匙送到她嘴边,“乖,这样才是娘的好媳妇。家仁最喜欢吃酱油红汤馄饨,不爱吃清水的,以后你嫁了过来,就会知道他的习性了。”
“我也喜欢吃酱油红汤的。”小荷花抬头望一眼王夫人,“这馄饨,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要吃不够,我再让朱妈去街上下。”王夫人一边说着,一边舀着馄饨又往她嘴边送过来。
“我也喜欢吃酱油红汤的。不管是什么菜,我都喜欢放酱油的,像白水肉白水鱼我都很少吃。家仁这点随我,凡是见了清水寡汤的菜他都很少动筷子。不过家义就不一样,他没什么不吃的,家义随了他爹的习惯。”
很久没有人喂过自己了,小荷花一抬头,正好对着敞开着的窗户。枝叶茂盛的皂角树随即映入她的眼帘,她嗅着皂角树散发出的味道,忽然望着王夫人说:“我从小就喜欢闻皂角的味道。”
“皂角的味道?”王夫人放下已经吃完的馄饨碗,回头看着窗外的皂角树,又回过头不解地望着小荷花。
“我娘就是吊死在这棵树上的。”小荷花盯着王夫人的眼睛,“除了我娘,还有奶奶,再也没人像您这般对我好了。真的。”
“天芙。”王夫人紧紧拽着她的手,她只想将自己全身的温暖透过自己的双手传递到她身心的每个角落,让她感受到无处不在的温暖。
“我恨我爹。是他逼死了我娘。他把皮带解下来扔在我娘面前,他让我娘去上吊。”小荷花怔怔地望着皂角树,江如英的红裙在她面前随风飘舞。“我已经记不得我娘长什么模样了,但我觉得她也跟您一样慈祥和蔼。如果她还活着,现在坐在这里喂我馄饨的就是她了。”
“天芙。”王夫人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是紧紧拽着她的双手。
“我爹想带我去南京。他说让虎虎的妈妈替我找了什么女子学校,让我去上学,可我不愿意跟他去,他说什么我也不会跟他去的。我不会跟害死我娘的人生活在一起的。”
“我知道,我知道。可是天芙,人死不能复生……”
“不,我娘没有死,奶奶也没有死。她们,永远,活在我心里。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能感应到她们,她们从不曾离开过我,一分一秒也不曾离开过我。她们就活在这座院子里,我一睁眼一闭眼,都可以看到她们走在院子的某个角落,我是不会离开这个大院的。我要跟她们住在一起,因为这世上只有她们才是真正爱着我的。”
“我们也爱着你。还有家仁,家仁他爹,就连家仁的姨娘也是疼爱着你的。本来她今天还要跟着过来看你的,后来家里发生了点小事,所以没能过来。”王夫人感觉到小荷花的手心正沁着虚汗,眉头不禁皱了一下。她打心底里心疼这个孩子,如果可以,她愿意担当起一个母亲所该尽到的所有义务,她愿意用毕生的热情来关爱这个孩子,不再让她受到一点一滴的伤害。“你要是不嫌弃,以后我就做你的亲娘,好吗?”
小荷花的眼睛又湿润了。她当然希望有个像王夫人这样疼着自己的亲娘,可是她更需要的是她自己的娘,那个穿着一袭红裙吊死在皂角树上的女人江如英。她似乎听到了江如英的哭声,她听到江如英正在皂角树下轻声唱着悲凉的凄歌。忽然,她看到一抹绚烂的红色从她窗下飘过,那抹红是那样惹眼,那么鲜艳,是娘来看她了吗?娘在心疼她,她舍不下她这个女儿!对,是娘回来了,一定是娘回来看她了。小荷花定定地凝神地注视着窗外,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忙不迭地往院子里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