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痕

                      文：苏筱筱

 

恩祈望着窗外的沦滂大雨，睡不着撑了伞悄悄出去。老旧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小巷里的猫探了探脑袋。

雨水把小城点点橘黄的灯光浸的湿湿的潮潮的，像眼眶中多情的河流里闪烁着的悲伤的月光。

 

恩祈抱出自己的被褥，晾在院子里。然后伸了伸懒腰，心里想着把自己也平铺在阳光里那该多好啊

莫城在门口等着，恩祈看到就立刻跑出来。“有带注射单么？”恩祈一抬头，正遇上莫城温柔的可以揉出水的眼神。“呐，带了。你好早哦”莫城笑笑。

 

两个人在早晨薄薄烟雾里的小巷走着，地上还有昨夜雨后残余的斑斑水迹。恩祈低着头，看一洼洼水坑里静静躺着的一小片天空或者绿的耀眼的树枝。莫城知道她不敢抬头多看自己。其实应该是自己不敢看她的，毕竟表白遭到拒绝的人是自己。

 

就这样安静的对峙到医院门口，恩祈安静的进去，安静的递给护士注射单。扎针的时候她感觉到针头刺破皮肤强烈的疼痛，从小很少生病的她讨厌打针，这次感冒本来不想打针，可是拗不过莫城。恩祈想到这里，眉毛皱了皱。护士手有些重，弄疼了她。莫城把手伸过去，握住恩祈另一只手。恩祈看着他，他只是看着恩祈刚扎进针的手。莫城的手很温暖，但是从来不是恩祈的温暖。恩祈的温暖已经被带走了，只留下手心的痕迹。

 

药瓶里的气泡冒出来又升上去，恩祈感到冰凉的液体在手腕里像结了一层冰，有些疼。用另一只手

盖在上面，舒服一些。她抬起头，望着窗外蓝得彻底的天空。“我说，你在上面小心点。”恩祈笑得花枝颤“干吗那么紧张？”恩祈踩着铁轨摇摇晃晃的向前走。 

 

陈念扶住恩祈。恩祈脚下一滑，摔在陈念怀里。恩祈扑哧一声笑出来。陈念瞪着她，“上次就在这里崴了脚，害我背了你一个星期。还笑！”恩祈不服气的撇撇嘴，闻着陈念身上的青草香味，舒服且安全。阳光下的陈念嘴角温柔的向上扬起小小的角度，不易让人察觉的调皮表情，也只有莲贞能够发现吧。褐色的瞳仁里印着恩祈的笑脸。陈念突然抱起恩祈，腾空而起的裙摆欢快的舞蹈。恩祈尖叫着捶打陈念，陈念依旧露出好看的笑。那个时候，那片蓝天，和伸向远方的铁轨，都只因为陈念的存在而美好无比。

 

莫城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水，走过来递给恩祈。恩祈向着天空，脸上挂着点点的泪痕。

“你，在想念他吧。”

莫城低着头，声音钝钝的像从喉咙里擦着火花迸溅出来，丢掷在地上，融化成液体。

恩祈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给你，医生说多喝水感冒好得快。”

恩祈用手背擦擦脸颊，接过水。水漫过胸腔，像一条河。温暖的流淌。

不想陈念的时候，一切安好——但这样的时候太少。

莫城看着恩祈空寂的眼神，“累了吧，借你肩膀让你靠一会儿。”

恩祈靠过去，努力什么也不想，闭上眼睛，平稳的呼吸。

 

梦里。是陈念。有些泛黄的柔软头发，褐色的瞳仁。陈念牵着她的手，向远方奔跑。陈念回头，温和地笑。“愿意和我到任何地方么？”“是。”可是陈念不见了，恩祈环视四周，陌生的墙上剥落了漆，只有风呼呼的响。

莫城唤她，她睁开朦胧的眼。手上徒增了一条白色胶布，她伸了伸莫城手里的手。不禁有些尴尬莫城苦涩的笑笑，松开手“呐，刚才你叫他的名字，吓了我一跳呢。”

“是么。哦……明天不用打针了。”

“知道了，在家穿厚点。”走出医院，两个人依旧安静的走路。

高二，陈念坐恩祈后桌，经常一起戏弄恩祈的同桌，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一次同桌被惹急了，硬说恩祈喜欢陈念。恩祈心发慌，舌头也打了结，是喜欢陈念的，从初中开始。同桌的话让莲贞感到难堪，她看到教室里的女生剑一样的眼神和碎言碎语刺过来，无从蔽闪。陈念出人意料的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恩祈的确喜欢我，因为我们在交往。”同桌的脸上是感叹号还是省略号，恩祈没有回头看。她只是跟着陈念出了教室，一心一意的对着陈念的背影说我喜欢你。这时陈念转过身，捏着她的手又紧了紧。“我也喜欢你。”恩祈吃惊的叫。“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说我喜欢你？”“呵呵，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知道。”陈念的手掌不断传来温暖，恩祈的心融化了。

 

“我知道现在你不可能接受我，但我只是想在你身边，守着你。即使没有你回首的那一天，我也要等到你重新获得幸福，再离开。”恩祈听着莫城的字字句句，心里像在涨潮，一阵一阵的酸楚。恩祈依旧不说话，咬着嘴唇，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到了，进去吧。”恩祈目送着莫城消失在街角，他的离开只证明了她给他的伤害，无奈她只能看着他的背影道歉，无奈和他之间的剧目只有他的独白。

 

 恩祈在家读书。手机在旁边响起来，那边是莫城：“恩祈呀，嗓子还痛吗”“不痛了”“你，在家么”“在啊，怎么了？”“出来好么”

恩祈一出来就看见一大束桔梗。

“你好俗啊，这年头还送花!”

“你说我俗？我……”

恩祈笑着喊叫“别挠我了，咯咯咯……”

 

陈念站在原地，看着笑闹的两个人。深深的吸一口气，世界和亲爱的人消失在呼吸之间。陈念用气球挡住伤心的自己，退入黑暗。气球上写着甜蜜的话，可这些话再也不能甜蜜了。

“去看画展吧？”

“谁的画展？”

“你喜欢的手痕。”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手痕？”“你有说过嘛” “呵呵，是我忘记了。”……

 

他们一起去看画展。看着门口那幅《你留在我手心的痕》，记忆像洪水般淹没了恩祈。满眼都是陈念的嘴角，陈念的眉眼，陈念说我也喜欢你的神情。陈念留在她手心的痕，一直都在。

莫城拉着恩祈进去。所有的画都充斥着离别的哀伤。恩祈定定的看着其中一幅，男孩和女孩伸出的手，标签上写着：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知道”

 

恩祈捂住嘴，拼命的阻止自己哭出声响。她忘了陈念有间自己的画室，她忘了陈念在她说喜欢手痕的时候会微微的笑，她忘了手痕的画里总有一个女孩，有和自己一样的褐色卷发。

“她很像我。”恩祈的指尖点着画册里的女孩。

“可能手痕和我一样喜欢你这样的坏孩子。”陈念笑笑，躲过恩祈的捶打。

恩祈想起门口的海报“手痕最后告别”，她向门口跑去，莫城追出去。看见恩祈失魂落魄的样子。“原来，分手是因为这个。”恩祈擦干泪，默默的回家。莫城看着海报上写着的“手痕今日将飞往澳洲，此次画展极为告别。”似乎明白了什么，就去追恩祈。

大片的气球，上面写着甜蜜的话，可这些话再也不能甜蜜了。

恩祈仰头的背影。莫城叹了口气。

恩祈脚边的桔梗，静静的躺着。

陈念，现在你在哪一片天空里啊。

 

 

我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你怎么知道，我刚才说我喜欢你？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知道。

 

 

桔梗的花语：不变的爱

 

 

雨水中有着青草和泥土的香味。恩祈回忆起陈念身上的味道。雨水打在她的小腿上，裙摆湿湿地贴在上面，有些凉。

恩祈穿过灯里的小城，穿过厚重的记忆。卸掉往日的妆，肆无忌惮的悲伤。手边一支支纸船顺着水流离开。恩祈抬起头，依稀看见河对岸的影子。

灯火阑珊处，不是他的归来，是他的守望。

带着他留下的手痕，继续流浪，还是牵住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