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0年9月
报 答
"御库里竟出了盗案,把匪徒
立刻捉来带到我面前;不然,
小心身首异处吧,守城官!"
守城官奉了国王的命令,大街
小巷挨家挨户四出搜查贼人.
城外破庙里卧着瓦季勒森......
一个商人,德克西拉的居民.
为卖马来到迦尸,遭到强盗的
洗劫,正失望地打算回故乡去.
巡逻们捉住了他,硬说是匪徒,
加上枷锁,要把他带进监狱.
这时候,夏玛......迦尸的美女,
正坐在窗前懒洋洋地闲望着
街上的洪流......眼前梦一般的
人群的来去.忽然她吃惊地
喊道:"哎呀,这因陀罗(因陀罗:印度吠陀神话中众神之长,掌管雷雨,貌俊美.)一样
高贵美貌的少年,是谁把他
像强盗贼似的锁上沉重的铁链?
快去,啊,亲爱的使女,
用我的名义告诉守城官......
说夏玛请他呢,请他光临
寒舍把囚徒带到我的面前."
夏玛名字的魔力如同符咒,
受宠若惊的守城官听了这
邀请,快乐得毫毛发抖.
他立刻走进房门,背后是
罪犯瓦季勒森......两颊涨得
通红,羞愤地低垂着头.
守城官笑着说道:"真不凑巧,
在这个时候奉到您的宠召;
现在,我必须回复王命去,
美丽的姑娘.我请求你允许."
瓦季勒森突然抬起头来说道:
"喂,女人,你耍的什么把戏!
从路中心把我牵到你家里,
嘲弄这无辜受辱的异乡人
来满足你冷酷无情的好奇!"
"嘲弄你!"夏玛叫道:"我情愿
献出全身珠宝换取你身上的
铁链.远方的青年啊,如今
污辱你就等于污辱我自己."
这样说着,夏玛的睫毛上闪着
泪珠的一双眼睛凝望着异乡人
似乎要把他所受的污辱用泪水
洗去.她转身对守城官请求说:
"拿去我的一切,释放这囚徒吧."
守城官说:"美人啊,你的要求
我不得不拒绝.抢劫了国库,
不杀人怎能平息国王的忿怒?"
握紧了守城官的手夏玛低声说:
"我只请求你对这犯人缓刑两天."
守城官对她会心地微笑着轻轻
说道:"你的吩咐我将铭刻心田."
第二晚的夜尽时分,狱卒轻轻
打开了牢门;夏玛手执着纱灯
走进监牢,黎明将被处决的
瓦季勒森正在低颂着神名祈祷.
女人暗示地目光一闪,狱卒
立刻前来打开了囚犯的铁链.
瓦季勒森不胜惊奇地呆望着
女人莲花似的无比美丽的脸.
他哽咽着低声说:"你是谁?
给我带来光明,正像黎明在
噩梦谵语之夜过后带来晨星.
你是谁?啊,你自由的化身,
残酷的迦尸城中慈悲的女人!"
"慈悲的女人?"夏玛惊叫着发出
一阵狂笑,阴森可怕的监牢里
惊起了一阵新的恐怖与纷扰.
女人一再狂笑着又继以哭泣,
伤心的泪珠跌落如一阵骤雨.
女人呜咽着说道:"夏玛的心
比迦尸街心的石头更加铁硬,
比夏玛更无情的人再也没有."
女人说着紧紧握着犯人的手臂
把瓦季勒森从牢狱里带了出去.
曙光一线,闪烁在瓦鲁纳河岸.
小船系在渡口,女人站在船头......
"喂,上船来,不相识的青年,
我只有一句话请你记在心头......
挣脱了一切羁绊,最亲爱的,
我和你同船在这条河上漂流."
解开系船的绳索,小船轻轻地
滑动着,林鸟低唱着欢娱之歌.
把夏玛抱在怀里,瓦季勒森说:
"亲爱的异乡女友,告诉我,你
花了多少财产买得我的自由?"
紧紧拥抱了他,夏玛悄悄地说:
"别做声!现在还不到说的时候."
小船在炙人的热风里顺流漂荡,
正午的天空中升起酷热的太阳
洗过午浴穿着湿衣的村中妇女
头顶着汲水的铜罐正走回家去.
市集已散场,人声喧哗已停息,
孤寂的村路默默闪耀在阳光里.
榕树浓荫下有青石砌成的渡口,
饥渴的水手在那里停泊了小舟.
这时候,鸟雀躲在树荫里午睡,
慵懒的蜜蜂营营着倦人的长昼.
忽然,一阵带着稻香的正午的
热风掠过,吹下了夏玛的面纱;
瓦季勒森心跳着,声音窒息地
在她耳边说:"亲爱的,知道吗,
就在你给我打开铁链的那一刻,
又给我带上了永恒的爱的枷锁?
你如何完成解救我的艰难工作,
亲爱的,请告诉我其中的经过.
你为我做了什么,我发誓要以
生命来报答."夏玛掩上了面纱,
轻轻回答说:"现在且不来谈它!"
白昼的光船卷起了金色船帆,
缓缓地驰向远方日落的口岸.
靠近岸上是一片森林的河边,
晚风里,停下了夏玛的小船.
无波的水面上闪烁着初四的
纤纤月影,树根下的幽暗里
抖颤着琴声似的蟋蟀的低鸣.
夏玛熄灭了灯光,默默坐在
窗口,头依在青年的肩上.
她的蓬松的长发散发着异香
掩盖着青年的胸膛,滑软如
波浪,漆黑像一面睡眠的丝网.
她低声说:"我为你所做的事
真是非常艰巨,但要告诉你,
最亲爱的,更是十分不易.
我只简单地告诉你,你听了
千万要立刻把它从心中抹去.
是那个疯狂地单恋着我的
少年乌蒂耶,在我的吩咐下
代替你承担了那桩盗窃案,
用他的生命作了爱情的献礼.
这是多大的罪恶,我的知己,
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爱你."
纤月西坠,森林背负着千百鸟雀的
睡眠沉沉矗立.那环抱着女人的
腰肢的爱人的双臂,慢慢地松缓,
分离的残酷悄悄地沉落在两人中间.
瓦季勒森沉默着如一尊冰冷的石像,
夏玛像折断了的藤蔓一样倒在地上.
忽然,女人抱紧了青年的膝头,
跪在他的脚边,哭着低声哀求:
"这罪恶的严厉惩罚,且让它留在
上帝的手里吧,我为你才做了
这样的事!爱人啊,原谅我吧!"
移开他的脚,瓦季勒森大喝道:
"用你罪恶的代价买取我的生命,
这生命真是多么应该被咒诅!
无耻的女人!可耻生命的债主!
你给我每一呼吸都带来了耻辱."
他跳下船,登上岸,走进森林里.
黑暗里,枯叶在他脚下沙沙作响,
腐草散发出扑鼻的霉烂气息,
老树向四方伸展着无数槎的
树枝,形成的黑影万怪千奇.
他行行重行行,直到路已不通......
整个森林伸出缠满乱藤的手臂,
暗中默默地阻拦着他再向前走去.
他疲倦地坐在地上休息,那像
幽灵一样站在他背后的是谁呢......
那一声不响,一步步追踪前来,
在漆黑的长途中留下血淋淋的
脚迹的?瓦季勒森握紧拳头
嚷道:"你还不放过我去?"女人
闪电般飞来,扑到他的怀里,
她的蓬松的头发,馨香的衣裙,
急喘的呼吸,雨一般的密吻
像洪水一样淹没了他的身体.
夏玛哭着说:"我不离开你,不,
我不离开你.为你我犯了罪,
惩罚我吧,我的主人,假使你
愿意,杀死我,用你自己的手
来结束我的罪恶."突然,黑夜
在透不进星辰的森林里发抖,
地下弯曲的树根也恐惧地战栗.
窒息中挤出了一声绝望的叹息,
之后,有谁跌倒在地上枯叶里.
瓦季勒森从森林中走出来的时候,
第一道晨光正射在远方湿婆庙顶.
整个早晨,他像疯子一样茫然地
在河边寂寥的沙滩上徘徊不停.
正午燃烧着的阳光,火鞭一样
抽打着他的全身,他口渴难忍,
却不知道喝一口眼前滚滚的河水.
他不理睬汲水村女怜悯的招呼......
"请到我家休息吧,你远方的客人."
晚上,他疲倦不堪地奔回小船
像飞蛾怀着热切的希望扑向灯火.
啊!小床上,横着一只玲珑的脚镯!
他一次又一次地把它紧贴在胸口,
那镯上金铃的细响也一次又一次
像箭一样刺进他的心窝.船角里
放着一件蓝色纱丽,他扑在上面
把脸埋在皱褶里......那丝的柔软,
不可见的香气,不自主地使他
勾起那可爱.动人的身裁的回忆.
晶莹的初五的纤月,慢慢躲在
七叶树的后面,瓦季勒森伸手
向森林呼唤:"回来吧,亲爱的!"
森林的浓密的黑暗里有人影
出现,幽灵似的独立在沙滩.
"来,亲爱的!""我已经回来了,"
夏玛扑在他的脚前说:"原谅我,
最亲爱的,你那慈悲的手不曾
将我杀死,想是我命不该绝."
瓦季勒森望着她的脸,伸出
双手把她抱在怀里,突然一阵
战栗,又用力把她推得远远地.
他惊叫着:"哦,为什么,哦,
为什么你又回来?"闭上眼睛,
把脸掉开,轻轻说:"走开吧!
不要跟着我."女人沉默了片刻,
于是跪在地上向青年摸足行礼,
然后向岸边走去......像梦一般地
渐渐消失在森林中的黑夜里.
1900年9月
轻
微 的 损 害
腊月里,寒风吹起瓦鲁纳河清澈的涟漪.
远离城市的乡村里,寂静的
芭蕉林中,石砌的堤岸上
走来了迦尸的皇后格鲁那,一百名宫女拥簇着正去沐浴.
在国王的禁令中,清晨的河堤上不见人影;
住在附近几座茅屋里的人们早已回避,河边
一片岑寂,只有树林中鸣啭着鸟雀的轻啼声.
瓦鲁纳河水翻滚在轻轻喧啸着的北风里,
水面上闪耀着金色的阳光,
欢乐地跳跃着的层层波浪,
像狂舞着的舞女飘荡着缀满耀眼珠宝的裙裾.
女郎声音的甜蜜羞赧了浪花的私语;
莲藕似的美丽的手臂
搅起了河水缠绵的情意;
青天不安地俯视着水中纵情欢笑的一百个宫女.
洗完了澡,女郎们登上了堤岸......
皇后说:"哦,真冷!
我的全身都在发抖,
生起火来吧,朋友,让烈火驱除严寒."
女郎们走进树林搜集柴草准备燃火,
她们欢乐地拉着
树枝争争夺夺;
忽然皇后召唤着大家惊喜地含笑说:
"你们来呀!看那边是谁的茅屋就在眼前?
你们把它点起火,
让我暖和一下手和脚."
皇后兴奋地说着笑了,笑得和蜂蜜一样甜.
宫女马乐蒂温柔地说:"皇后!这是无益的戏谑.
为什么要放火把它烧毁,
修造这茅屋的知道是谁?
可能是穷人,或者异乡作客,也许是修道的隐居者."
皇后说:"抛过一边去这廉价的慈悲心肠!"
难以制止的好奇心,
疯子一样的狂妄,
把茅屋点起火的是这些残忍的年轻女郎.
浓烟旋卷着旋卷着喷吐四散.
只一刹那间,浓烟里
迸出了闪亮的火花,
烈焰伸出千百贪馋的舌头遮住了青天.
像一群愤怒的火蛇逃出撕裂的地狱,
头颈舞动着伸向天空
发出嘶嘶的咆哮声,
毁灭在女人耳边疯狂地吹奏着燃烧曲.
晨鸟惊惧地停止了欢快之歌.
阵阵乌鸦呱呱地啼叫着,
北风加劲地吹着......
茅屋接连着茅屋延烧起熊熊的大火.
毁灭的馋舌舔净了河边的小村庄.
冷清清的路上,腊月的清晨里,
带着欢乐的疲倦,伴着百名宫女,
皇后归来了,青莲花拿在手里,深红的纱丽穿在身上.
法庭里审判的宝座上端坐着大地之主.
无家可归的人一队队走来,
恐惧地在他的脚前匍匐,
抖战着结结巴巴地
诉说他们的痛苦.
国王把头低下......羞愤涨红了面颊.
他离开法庭,来到后宫,
质问皇后说:"这算干甚么!
烧毁穷苦百姓的房屋,说吧!是依据谁的律法?"
皇后冷笑着说道:"难道那也配叫做房屋!
烧掉了几间破草房
对他们会有多少损伤?
皇后一霎的欢乐不知要消耗多少黄金财富."
国王大声说......心中塞满了愤怒之火......
"只要你还是国王的妻子,
烧毁茅屋对穷人是多大的损失
我知道你对这毫无所知;不过,我会使你明白你的罪恶."
国王吩咐侍女脱去她华丽的衣裳;
无情地剥下了那件
深红色耀眼的纱丽;
拿来了女丐的破衣披在皇后身上.
国王把她拉在路边说:去做讨饭的乞丐;
直到有一天你能把那
在你片刻的狂欢里
毁掉的几间破茅屋重新修建起来.
"我给你一年的期限,期满我再回来,
恭敬地站在法庭里,
当众宣布,那破旧的
茅屋的毁坏对穷人究竟是多大的损害."
1900年10月
价
格 的 添 增(见《撰集百缘经》第一"王家守池人花散佛缘".但内容大有出入.)
腊月的夜晚分外寒凉,
一片残荷的枯梗败叶
在无情的严霜里摇荡;
卖花人善奴的池塘里
却有白莲一朵
盛开在水中央.
卖花人采下白莲,
来在宫门外,
想求见国王,
把它善价出卖.
这时候,有一个长者,
看见莲花,心生喜悦.
他说:"你要多少钱?
我要买你这晚开的白莲.
今天,佛陀在城里说法,
我要把花献在他的座下."
善奴说:"一两黄金,
我情愿卖掉它."
长者正要付钱,忽然
眼前一派气象庄严......
侍从们捧着檀香花,
波斯匿王(波斯匿王:波斯匿意云"胜军".佛在世时,舍卫国君主,传说他与佛同日生.)高颂着梵赞,
为参拜佛陀,他突然
清晨在宫门外出现.
这晚开的一朵白莲,
吸引了波斯匿王的视线.
他问道:"你要多少钱?
我要把它献在佛陀脚前."
卖花人回答说:
"啊!国王陛下!
给了一两金子的代价,
这位长者已经买下它."
"十两黄金我买它"......
吩咐着国王陛下.
长者说:"二十两
黄金卖给我吧!"
他们谁也不肯让步,
同声唤着:"我要买它!"
白莲花的价格
于是逐渐增加.
卖花人善奴暗自思想:
为了谁他们这般争吵?
我若把花卖给那个人,
岂不是更要得利不少?
于是善奴合掌恳求:
"请陛下.长者原谅,
这朵花我不想卖了."
卖花人向林中奔跑......
那里佛天常住,
园中光明普照.
佛陀端坐在莲座上,
显示明静愉悦妙相.
他目光宁静似清泉,
慈悲的微笑闪在唇边.
卖花人凝望着
佛的妙相庄严,
目不转睛默默无言.
忽然他五体投地
把那朵晚开的白莲
献在佛莲花似的脚边.
佛微笑着慈祥地问询:
"善男子!说出他的心愿."
善奴惊慌地回答说:"世尊!
我只要你脚上的灰尘一点."
1900年10月
比 丘 尼(故事取自《如意树譬喻论》(Kalpadrumāvadāna......māla),这是一部用韵文写成的佛教譬喻故事,内容一部分是从《撰集百缘经》改作,一部分从别的书中取材而成.)
当时,大灾荒的
室罗伐悉底(室罗伐悉底:即舍卫城.古中印度境萨罗国之都城.)城里,
到处是一片灾民
嗷嗷待哺的悲啼.
佛向自己的门徒
一一地低声问询:
"你们谁愿意负起
救济灾民的责任?"
珠宝商人悉多
合掌顶礼佛陀,
他沉思了半晌
最后才低声说:
"全城在饥寒里,
主啊!我哪有
救济它的能力?"
武士胜军接着说:
"为执行你的命令
我愿意赴汤蹈火,
甚至于剖开胸膛
献出鲜红的热血.
但是,我的家里
竟没有粮食一颗."
法护是个大地主,
他对佛叹气诉苦:
"赶上了这种荒年,
我的黄金的田园
都变作荒芜一片.
我已是这样穷苦,
交不上皇家税赋."
你望着我,我望着你,
佛的弟子们默默不语.
释迦佛殿里一片寂静,
面向着那受难的灾城
佛大睁着黄昏星似的
一双明亮慈悲的眼睛.
给孤独长者的女儿
低垂着头羞红了脸,
眼含着痛苦的泪水
匍匐在释迦的足前,
谦恭而坚决地低声
诉说着自己的心愿......
"无能的善爱比丘尼
愿满足世尊的心意.
哭喊着的那些灾黎
他们全是我的儿女,
从今天起,我负责
救济灾民供应粮米."
这话使大家全都惊异......
"你比丘的女儿比丘尼
多么狂妄,不自量力!
竟把这样艰巨的事业
揽在肩头想出人头地.
如今你的粮食在哪里?"
她向大家合掌致敬说:
"我只有个乞食的钵盂.
我是一个卑微的女人
比谁都无能的比丘尼
因此完成世尊的使命
全靠你们慈悲的赐予.
"我的丰满的谷仓设置
在你们每个人的家里,
你们的慷慨会装满我
这个取之不尽的钵盂,
沿门募化得来的粮食
将养活这饥饿的大地."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