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女人到母亲 （一）

 

修改稿发表于《时尚·中国时装》2003年1期

此处为被主编枪毙的原稿

 

特别说明（撰写于2003年，当时曾将原稿贴在摇篮网上）

2002年10月底从美国度假回来，被《中国时装Haper's Bazaar》的三位编辑盯上，因我给她们当年12期做的好莱坞著名制片人Lawrence Bender采访，受到各位编辑好评，于是追着我要再给她们写。其中一位年轻编辑的选题是采访四位孩子年龄各不相同的母亲，做一次大专题，小编辑没有任何经验，感到比较棘手。我对这个选题最有兴趣，因此咬牙推托了另外一个其实我特别想做的选题——张元专访，并且推迟为张元和徐静蕾的电影制作后期的任务。

 

事后看来，这样的牺牲实在是得不偿失。张元责怪我怎么没来做他的专访，我们10多年的友情，他总是说我不用采访他，随便写就能写的比任何其他人都精彩。2003年1期杂志出来后，看看张元那篇专访，的确苍白空洞言之无物，觉得很后悔。

 

我自己的那篇呢？更是烂透了，我都没敢署小巫这个名。怎么做烂的呢？且听我道来。

 

话说小编辑没有经验，一切拜托于我。我拖着5个月的身孕，冒着初秋的寒风，和她一起奔波在北京的车水马龙里，采访她们选定的4位母亲。每一次采访完毕，小编辑都感叹收获万千，说是如果没有我的鼎力相助，她都不知从何入手。我当时是把这次选题当作人物专访来完成的，意图把这些母亲最真实的经历和感受呈现给读者。

 

采访尚未结束，接到该杂志主编的指令——不要写的太深刻太真实，要梦幻要煽情要诗情画意，要让读者感到做母亲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要让那些没有孩子的读者看了这篇文章马上冲回家做爱生孩子！

 

我感到十分震惊——做母亲的确很美妙，但却是一件十分现实十分艰辛的事情，容不得半点虚无飘渺，而是要脚踏实地、勤勤恳恳地去照料孩子。凭着一时冲动一个性高潮就做了母亲，是对自己对孩子极大的不负责任。

 

小编辑认同我的观点，说她将尽力说服主编。我则按照自己的理解和想法，废寝忘食地写了一万字的文章，引子用的就是在摇篮网上发表过的“给天下所有的妈妈和准妈妈”那篇无名email。交稿时我告诉小编辑，这篇email曾经赚了不知多少摇篮网上妈妈们的眼泪。小编辑当天打来电话，说文章在编辑部传阅，大家一致称赞，虽然编辑们都没有孩子，却也被那篇引子感动得热泪盈眶。

 

到了主编那里，文章被枪毙。看了那篇引子，主编撇撇嘴，说，“这是什么东西？”对于文章内容，主编说，“我也有孩子，谁不知道做母亲的艰苦？我不要这些，我要把做母亲描绘的特别动人！要那些没有孩子的人都遗憾！谁在乎这些妈妈们的真实想法和感受？我才不在乎她们都经历了什么！她们只是工具，我要用她们来传达我的思想！”

 

小编辑对我说，这位主编拿孩子当作一件占有物 (possession)，她的主旨是，一个女人什么都有了之后，还应该有个孩子，她的财产才算是完备了，她才是Super时尚女人。

 

经过数天的唇枪舌战，可怜的小编辑快被逼上吊了，她们那里连夜更改计划，将此次策划改成以图片为主。小编辑央求我自己修改文字，说是如果落到别人手里，还不知会给糟改成什么德行。

 

于是我狠心对着笔下的母亲们开刀，并把在我婚礼上朗诵的我最心爱的聂鲁达的一首诗贡献了出去，但是仍然挽救不了这篇文章流于肤浅浮华。修改稿呈上去之后，她们还是往里边添加了其他更加无聊的内容。

 

杂志出来，我看了看主编每期都会写的、配着她身着时装照片的前言，突然明白了这个女人的心思——她认为这世上没有长久的爱情、丈夫是把握不住的，只有孩子永远属于你、由你任意支配。

 

事隔8年，看看当初的采访，仍然感动于这些母亲的真情实感，现将被枪毙的原稿分五段转载于此。

 

引子：给天下所有的妈妈和准妈妈

 

坐在一起吃午饭时，女儿不经意地提到她和她的丈夫正在考虑要孩子。

 

“我们在进行调查，”她半开玩笑地说，“你觉得我们应该要个孩子吗？”

 

“你们的生活会改变。”我小心地保持自己声音冷静。

 

“我知道，”她说，“周末不能再睡懒觉了，也不能一冲动就随便去什么地方渡假…”

 

但那根本不是我要说的。我看着女儿，企图决定应该告诉她什么。我想告诉她任何产前课程都不会教她的东西。我想告诉她，生孩子的伤口会最终愈合，然而，成为母亲这件事会在她心上留下一道永远新鲜的伤痕，令她时刻脆弱不堪一击。

 

我想警告她，她在看报纸时，会不由自主地想道，“如果那是我的孩子呢？”每一次空难、每一场火灾都会令她不能释怀。在看到饥饿儿童的照片时，她会琢磨，有什么事情比眼看着自己孩子死去更加残酷呢？

 

我看着她那精心修剪的指甲和时髦的套装，心想，无论她多么精于世故，成为一个母亲会使她沦落为一只拼命保护自己熊崽儿的原始的熊。

 

一声“妈妈！”急呼，会令她毫不犹豫地扔掉手中的烤盘，甚至昂贵的水晶器皿。

 

我觉得应该警告她，无论她在工作上花了多少心血，生养孩子会导致她的事业脱轨。

 

她也许会请保姆来帮助她照看孩子。但是某天，在她准备参加商务会议时，她会想起宝宝那甜甜的气息。她必需动用全身的力量来阻止自己飞奔回家，看看宝宝是否安好。

 

看着我那漂亮的女儿，我想告诉她，她会最终减去怀孕时增加的体重，但她对自己身体的感觉却将永远改变。现在她那无比珍贵的生命会在生了孩子以后退居二位，她会为了自己的孩子毫不犹豫地将其贡献出来。但是她也会盼望自己活得更久一些，不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而是为了看见孩子实现他们的梦想。

 

我想让她知道，剖腹产的伤疤和妊娠纹都将成为她向人炫耀的功勋章。她同丈夫的关系会改变，但她现在想不到会是怎样。我希望她能明白，当她的男人小心翼翼地给孩子抹爽身粉或者毫无怨言地陪孩子玩儿时，她会如何更加深情地爱他。她会为了一些现在看来很不浪漫的原因再次爱上自己的丈夫。

 

我希望女儿将体会到，她与历史上所有企图消灭战争、偏见和酒后开车的女人心心相印。

 

我希望她理解，为什么我可以明智地思考众多话题，却在讨论核武器对我孩子未来的影响时，变得一时失去理性。

 

我想对女儿描述看见自己的孩子学骑自行车时的激动心情。想描绘孩子在第一次摸到猫狗柔软的绒毛时那种发自腹腔的咯咯笑声。我想让她体味到那种快乐是如此地真实，有时会让她痛。

 

女儿那不解的神情令我意识到我已经热泪盈眶。“你不会后悔的。”我最终说道。我伸出手来，握紧女儿的手，心里默默地祈祷，为她，为我自己，也为响应了这美妙召唤的所有女人。我们接受了这件上帝祝福过的礼物——成为母亲。

 

（小巫译自母亲节一位美国女友发来的email，作者不祥。）

 

未完待续

 

受访的母女：

 

母：陈红，宝姿（国际）时装市场推广&公关部经理

女：花花，1995年7月出生

 

母亲：刘红燕，LVMH时装集团中国北方运营经理

女儿：优优，2000年6月出生

 

 

母亲：高原，自由摄影师

女儿：小院儿，2002年8月出生

 

 

母亲：张天慧，原CHANEL中国地区公关经理

女儿：Melanie 美仪，1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