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陆萍/《床上有棵树》之15____《莫要踩碎痛苦》
(2022-03-28 00:06:06)| 分类： 散文集 |
莫要踩碎痛苦
她犹豫着，分明又察悉了我的用心，说，那“东西”即使给了你也没用，我工作的地方到处都是，我随时都可以重新找到的。你放心，我不会了，真的。
我用力点点头，目送她下了楼。
那“东西”说出来挺怕人，是用来“毁灭自己”的一种液体——硫酸。
她在“下手”前的几天里，有天在一份杂志的封面上看到《悬崖上的黑三角》，因为题目引人，就拿过来翻了看。不想一看就放不下手，全部读完。知道书里的女主角悲惨的结局已经无法更改了。她替女主角后悔。她自然又联想到了自己。
自己要“下手”么？如果有可能，她后悔还是来得及的。于是按图索骥，从文章的字里行间得知了我的名字和报社的地址，然后设法找到了我。
她确实很不幸，结婚没出月便进了医院，手术后就失去了生育能力。婆家脸色开始难看，接着做丈夫的又拳脚相加，结局是以分手画了句号。但是，这一切被一个偷偷关心着她的男人看在眼里，他的呵护关爱，终于重又唤起了她生活的勇气。他是一个离异的单身爸爸，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她当然喜不自禁，将这个宝贝蛋视同己出。六年来一口水一口汤，个中艰辛不一而足。丈夫当然也高高兴兴的，完整的家庭有着完整的幸福。两个人几乎都忘记了自己的昨天。
不幸的事终于发生。有天幼儿园门口，出现了一个穿着入时的女人，她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宝贝蛋领走了！
天天风里雨里准时接送儿子的她，不见了儿子急得近乎发疯。等明白了儿子的去向后，整日诚惶诚恐。她担心的事真是太多了。从此，两个女人常常在幼儿园门口展开“宝贝争夺战”……生母当众羞辱她：“你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吧，你好意思说是你的儿子，你生得出来吗？！”
这一下，她自觉没脸见人了。本来谁不知道宝贝蛋是她的亲儿子呀，现在弄得满城风雨。但她还通情达理，对丈夫说，你前妻她看儿子可以，但是得每月出抚养费呀！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说不要就不要，说要就又要了！六年来，抚养费一分钱也不给的人，就来认儿子了？
这多月来，面对两个女人之间没完没了的争吵，宝贝蛋的父亲选择了逃避。
但她不知道更大的不幸正在不远处等待着她。离家的丈夫另有新欢，而且还“金屋藏娇”。于是她先撇下这女人，开始对那个“娇”秘密而疯狂的盯踪。盯踪到的终点，是令她难以置信的。“金屋”里竟然全是她大橱里的东西，而自己那双结婚时穿的金丝水晶拖鞋，这会儿正套在“娇”的脚上。
她跳脚咒骂，她寻死觅活。而恼羞成怒的他，终于向她摊牌：离婚。
一个女人抢走了儿子，一个女人抢走了丈夫。天下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人生吗？
这可怕来自哪里？对了，全因自己是个不会生育的女人！
她想事情应该到目前这事之前为止，绝不能再往下发展。她为了维持“之前”的局面，决定收回“自己”。她要丈夫，她不要离婚；为达到这个目的，她对丈夫说，随你怎样都行，只要你不提出与我离婚。她已退了一万步，把自己的婚姻状态默认成一具没有内容的空洞的形式。这，难道还不成吗？
然而命运常常与顺从命运的人作对。
他对她说，他只想用最优厚的条件来换取离婚！
她甚至跪倒在他的面前，抬起被他打得血肉糊糊的泪脸，苦苦哀求他，一次又一次……
当她在报社与我说到这里时，我觉得她的灵魂简直就像屠刀下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我说，你离就离，怕什么！她说，不！我是个有缺陷的女人，我不会生孩子。
我说不生孩子又怎么啦，世界上又不是只你一个女人不会生孩子！这不是你的过错呀！因为你不是存心不生孩子，是不是？
她说，法官和兄妹们也都这么劝我。让我向他要20 万元钱。昨天法官对我说他出不了那么多，其实……记者，我本不要这多钱，我只要这婚姻，我只要他人……
我实在不忍对她说出更明白的话来。比如他抛弃你了，你硬要自讨没趣，这有什么意思？比如，人是要有尊严的，等等。
我仔细打量了她。适中的身材，好看的鹅蛋脸，大大的眼睛，生活的磨难并没有在她的脸上留满四十载风霜。善良厚道的眉眼间不时流露着一种让人可怜的神情。真是让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呀。我说，唉，你为什么要这样自轻自贱呢？
她说，因为我不会生孩子……
我说没错，你是不会生孩子；但是这正如下锅前清洗鱼时，挖其肚里苦胆一样，将它完整地摘下扔掉就完事了，你何必要将它一而再、再而三地细细弄破，搞得“整桌菜”都苦不堪言呢？一个女人不仅仅只是生孩子，除了孩子还有更多的事可以去做呀。来一回人世也不容易。像这样的“痛”，宜于作精包装深藏，重重地沉没在海底，永远也不要它露头。更不必细细将痛苦碾碎了，放在舌尖一点点一点点去品尝。
三四个小时了，在我的劝说下，她终于也觉得破碎的婚姻不能再要了，也终于觉得人生中原本还有不少条路可以去走。她不会去做“那个事”了，她向我保证。
几天后，我曾接到过她一个电话，因为话机质量问题，说着忽然就中断了。只是最先几句话，就听得出，她心情松了，是想通了。
想通就好，了我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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