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看到这里,我为一百年间在暗夜苦苦摸索的外科医生感到辛酸。那时,他们面临着怎样的苦恼和未知啊。我们现在已经知道,人和人的血型至少有四种显著的区别,如果不化验血型就输血,输血反应导致死亡的概率起码要超过50%。同样一个输血器,用在这个病人身上,他活了,用在那个病人身上,他却痛苦地死去了。这是一枚怎样的魔指,在分配着性命的生杀予夺?我估计那时的外科医生。每次使用这个冷硬的铁家伙,一半是恐惧一半是希望,更多的是不可知的悲怆感。并且,没有抗凝剂,没有输血计量设备,输血器一旦开始工作,天知道会有多少血流到病人身上,如果输得过多了,还要把输血器的反向装置开动起来,再把病人身上的血,回灌到供血者身上……也许因为我的医疗背景,面对着各式各样的古怪器械,不由得走火入魔。想得格外繁琐,叹息声也就长声复短声。
……
人的血和狗的血、马的血,有区别吗?它们都是红色的,都能提供我们奔跑和跳跃,在外科医生之前,没有人知道它们是不同的。外科医生带领整个人类认识到这一点,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和漫长的时光。
……
……也许因为外科是男性世袭的领地,男医生占了绝对的优势,所有外科器械都是以男人的操作方便为设计的前提。
……
感谢这座外科博物馆的不懈收藏。有很多东西,当他们孤立出现的时候,如同散落的野花,深藏不露的气味,因了稀疏而被遮挡和稀释。当它们浓烈地堆放在一起,那种令人不安的气息就蒸发出来,熏得人不得不思考和应对。传统的外科忽视了妇女的生理特性,这是历史的遗憾。
医学发展的进程中,医生与病患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无论是金钱还是健康、生命还是精力、感情。这条路上有无数人的鲜血、汗水、恸哭、呐喊、彷徨、恐惧和执着,在医学渐渐发达的今天,遥望来时路,更能理解面对疾病伤痛,医生的苦楚与暗夜里不懈的探索。如今医患关系脆弱、敏感、紧张,相信只有医患之间的相互了解与理解才能真正融掉心中的坚冰。
特别要提到的一点是,女性在生理和心理承受度上存在差别,而传统外科忽略了这一差别。很难想象那些女性在手术台上度过的难以忍受的黑暗时光。毕淑敏说:“传统的外科忽视了妇女的生理特性,这是历史的遗憾。”任何事物在发展中都会留下遗憾,是矛盾的解决带领了我们的前进。我们既不能在这里谴责那个年代外科医生什么,也不会对社会惯有的对女性的忽略谴责什么。由于女性自身的体力弱势和长久以来封建思想对女性的愚化、压迫和发展限制,男性成了社会的主导。作为一个生活在男权社会里的女性,我无力也无心改变什么、颠覆什么。一个群体的壮大需要群体性的继承性的长期性的自强与努力,充分利用现有条件和自身特点提升自我,强化自我。当女性真正变成强者的时候,被忽略的历史惯性就会自然消失。
4.
据我(指与毕淑敏谈话的女子热娜,下同)的统计,全世界有9000万妇女被切除了子宫,其中的6000万被同时切除了卵巢。在美国,每年有60万妇女被切除了子宫,其中的40万同时被切除了卵巢。卵巢和子宫,是女性最重要的性器官,它们不是不可以切除,但那要为了一个神圣的目的,就是保全生命的必需,迫不得已。而且,身为将要接受这种极为严重的手术的女性,要清楚地知道将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怎样一回事,它有哪些危险,不但包括暂时的,也要包括长远的。
但是,没有。没有人告知女性这一切。有多少人是在模糊和混乱的情形下,被摘除了自己作为女性的特征。我个人的经历就是最好的说明。
……
……我的好朋友为我介绍了一个医生,我去看他。他为我做了检查之后说,我的子宫里有一个囊肿,需要切除。我很害怕,就连着看了5个不同的医生。他们都说需要切除。我记得最后一位是女医生,她说,你必须手术,你不能从我这里回家。因为你回家之后就可能会死,那样你就再也看不到你的孩子了。我说,做完了手术之后,会怎么样呢?她说,你会感觉非常好的。我还是放不下心,就到图书馆去查资料,书上果然说得很乐观,说术后对人不会有什么影响。我相信了这些话,同意手术。
……
……我从医院回到家里,觉得自己的房子变得陌生,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极力说服自己忽视和忘记这些不良的感觉,快乐起来,但是我的身体不服从我的意志。子宫不仅仅是一个生殖的器官,而且还分泌荷尔蒙。切除之后对女性身体的影响,大大地超过人们的想象。据统计,76%的女性切除子宫之后,不再出现性高潮,阴蒂不再接受刺激,阴道内也丧失感觉。很多女性的性格发生改变,变得退缩,不愿与外界打交道,逃避他人。如果你因此去看医生,医生总是对你说,这是心理上的问题,但我要用自己的经历说明,这不是心理上的,而是生理上的。
……
……女人伤害起女人来,背叛起女人来,也许比异性更甚。人性的幽暗在这里会更充分地暴露。
……
在美国,摘除女人的子宫,是医院里一桩庞大的产业。每年,妇女要为此花费出80亿美金。这还不算术后长期的激素类用药的费用。可以说,在药厂的利润里,浸着女性子宫的鲜血。所以,医生与药厂合谋,让我们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谎言,他们不停地说,子宫是没有用的,切除它,什么都不影响,你会比以前更好。面对着这样的谎言,做过这一手术的女性,难以有力量说出真相,总以为自己是一个特例。她们只有人云亦云地说:很好,更好。于是谎言在更大的范畴内播散。
——《费城被阉割的女人》
读这篇文章时,我一次次地惊诧。先是惊诧医生不负责地美化手术效果,将不同的病况同一化,以此来简化医疗程序和诊治复杂度;再惊诧已经受到草率切除子宫、卵巢伤害的女性在面对与自己有着相似病症的女性的求助时,竟然成了这种伤害与痛苦的帮凶;然后惊诧这样的手术对女性带来的不良影响的严重程度,她们的生理疾病在她们的生活与生存中演变为再一次放大的痛苦与阴影,更带来精神上的创伤,这些负面的影响彼此间相互促进增生,更加深了不幸的恶性发展。而在手术之前,所有的这些,没有人告诉她们(甚至是医生),她们要在手术之后的余生将这些苦得难以入口的苦果一一尝尽,穷其一生精力将它们全部消化吸收,融入虚弱的身体、脆弱的精神和伤痕累累的灵魂,内化成她们悲惨与不幸命运的凄凉元素……
惊诧过后,是痛心。
当商业的黑手污染了医学与医疗纯白的世界,民众要为此作出多大的多悲惨的牺牲,要承受多少不幸就可想而知了。他们把自己的生命,把此后的人生历程中的所有幸福嘱托给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或群体),是因为他们对于医生神圣的景仰和信任,是因为他们对生活的无限热爱和对生命的无限眷恋。然而,医疗行为过后,医生的美丽预言和保证都如泡沫般粉碎在残酷的现实黑暗中。谁能保证那份神圣的景仰与信任不会在谎言揭穿后质变,那些对生命与生活的无限眷恋与热爱不会在尴尬的浇灭下骤然失去温度?
顺便补充一句,热娜在中医针灸的帮助下,身体恢复得不错。
还在读,还在想,还在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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