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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少年北方

24. 向日葵

太阳花，北方俗称的向日葵，这种北方里漫山遍野的好生养的植物，具有极其厚重的地域标志特征。生而简单且纯粹。只为开放四野，丰盈的果实，予人饱满芳香，成为人们日常生活里不可或缺、普及最广的食物。大火干炒，或五香卤煮，陪伴着人们度过无数赖以继日的点滴时光。

朝着阳光，有基因里最原始的旺盛生命力。在大片田野里，以倔强而挺立的姿势，向上，向上。永远生机勃勃。花瓣四下随意而恰到好处地舒展着。质朴而充满禅机。似一株株擎天而举的佛手印。

我是如此地喜欢那一大片一大片的炽黄色的花朵。无论心情杂事是好是遭，一旦充盈眼帘铺面而来遇见，便心生一阵坦荡，仿佛可以被洗涤、被腾空，变得简单，健康，充实而美好。

乘坐火车，马车，汽车，在春季山谷，秋季田野，四处可见。正如多年后在南方生活里眼见的油菜田地。细微却略不一样的感受。也许因为骨血相融的第一位天性使然，向日葵在心目中始终是最令我偏爱的。

在身畔寻常之极的花，以最朴素简单的姿态，昭示其生活态度。生存是第一，可还是要活的灿烂，尽管短促。也弥足珍贵。

而梵高的向日葵，在浓烈强大的情感底下，却蕴藏着更炽烈的郁闷和冲击外力。交织着矛盾、纠结、眩晕和挣扎。这是向日葵生命意向里最复杂到极致的呈现。不同的人生阅历，对寻常静物，有着不同的解读。我希望我可以像白纸一样的干净，有洁净的内心。那么，向日葵在心目中，应该呈现的是最宁静的美。脉脉流动着的生命。

长途的旅行，时常需要沉静内心。语言成为最次要的方式。凝视窗外。与自己对话，周围的一切嘈杂可以被迅速清空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有时下意识地与周围人对答交流着，但仿佛是另一个自己的本能反应。内心所想所感和语言的交流分向两边，可以毫无交集。

窗外掠过的大片田地，向日葵，似飞逝退去，又似迅速向前；速度的相对交错很容易产生画面的错觉。而这种错觉，令人着迷。可以短暂地，将现实生活全部隔离。想象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他人，外部世界。

那个衣着褴褛的月台老人，叫卖着煮鸡蛋。她可有着坎坷的故事？田间动作麻利劳作的农夫，生活又是何种景象？他的家人幸福吗？车厢里哺育孩童的妇人，脸上有着恬静的笑容。那么与我格格不入的迥然不同的生活。丰富令人充满想象。而我只需要在旁悄然观察，无需接近，交流。心声的喜悦、幻想中的交集也无需他人知晓。

时而和弟弟相视一笑。不需要很多言语。对于未来，我们无谓，也无力挣扎。一切，任由他人推波助澜罢。

能有片刻光阴相处的时候，便已是上天赐予的极大馈赠了。

剖析自己是很难的。很难看清也不愿意承认自己的缺陷。似乎自己是个太矛盾的复杂体。沉默，也容易爆发，感情用事。不善表露真实感情。时而坚强更多时脆弱。困境时易生逆反的向上力。平和时期，太宽厚待己。却刻薄看人。而心里对他人、亲人、友人的评价、定位，又因为亲疏远近，很难客观看得清楚通透。人，是否生而便被造就得越来越复杂以至于自己都辨识不清？为何不能像花朵一样，保持生来具有的自然属性和秉性特征，并持之以恒，不因任何事情而动摇和改变？

我总是暗自惊奇向日葵所代表的意向，钩织的画面，总极具舞台效果、戏剧张力和反差。大片肆意田野里开放，易给人旺盛、热情，绚烂的阳光般的美和感染；而三五成支插入瓶子器皿中，却很易让人滋生稀零寥落之心，仿佛以明黄之色展示一种绝然的对峙。

曾经动过模仿梵高的作品向日葵的念，而最终不敢落笔。怕亵渎。

“一支怀旧的老歌骤然响起，我现在正以马赛人吃蒸鱼的热情拼命画画——当你听到我画的是一些高贵的向日葵的时候，会不会感到惊讶呢？”---梵·高

“在我的黄颜色房间里——带紫色圆环的向日葵突出在一片黄颜色的背景之前,花梗浸在一只黄颜色的壶中,壶放在一张黄颜色的桌上。画面的一角上,画家的签名：文森特。黄颜色的太阳透过我房间里的黄颜色窗帘,一派生气沐浴在一片金色之中。早晨,我在床上醒来,想象这一切必定是芳香扑鼻。” --高更

“乍看起来,花似乎有一种糕点的色彩效果,一点没有花的娇嫩。明白艺术并非是对现实的简单模仿,我们会立刻感到被背景托出来的片片叶子的厚实形式与扭曲线条,一个精神柔弱无力的人是绝对画不出来的。”--布雷默

然而，在笑傲江湖中东方老儿的葵花宝典，葵花被赋予了令人啼笑皆非的表意指向。葵花也有寓意为“葵倾”，意为非常倾慕，犹如葵花向太阳。“葵藿”则指的是下级对上级唯命是从。隐隐折射着政治倾向和金大侠对这种矛盾的戏谑嘲讽。挥刀自宫，怎一个“阴”字了得，偏偏命名为向阳的葵花，强烈的成人寓言般的令人玩味，实在是莫大讽刺。

或矛盾，或映射，不过是后人赋予的，解读者再加以强加赴会，如小女子我。而向日葵，依旧年复一年，经以时日地，摇曳地，迎着阳光，展开笑靥，舒展生长。享受着它短暂而毫无阴霾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