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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童年北方

25.出塞

弟弟得知母亲的决定后。神色暗淡了许久。

随后独自在小屋子里哭了几天，出来的时候眼泪已擦干不让我们看见。我心知他心底里已经历千层浪的挣扎，不知如何应对母亲的绝然离去。

也许他心里是有些怨的。可淳厚善良的弟弟，不会用更多的郁结来掩饰自己，织起厚厚的面具来隐藏自己，徒令旁人伤心。很快便淡然地与母亲话别。我终于有勇气承认，他比我勇敢。

父亲有些勃然大怒。没料母亲的安排竟是这样的迅速、果断，似乎以一种宣告的姿势，扇了自己一耳光，明确表明与过去的一切斩断丝毫牵连。他那些日子的忿然神色，竟似乎是母亲背叛了他。也许，父亲也从来没料到会走般田地，且走的这么出乎意料的远。这堪境况，也让父亲措手不及茫然了。似乎有些悔，离别几日前夜夜敲门，希望和母亲谈谈。母亲隔着门，轻声送了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也太戏剧化的对白了吧。我竟然哂笑出声。连日里变化太快。让千万根神经思路紧绷着忙于应对。最后已全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还有些欣然向往未来的日子了。

父亲最后的应对也是男子气兼儿戏的收场：干脆大家都不带走一片云彩，了断干净，各奔前程。立马赶紧地，与他多年结识的“那个女人”，成了婚。火急火燎地赶在了母亲临行出发的前头。把所有的回头路堵得干干净净。

唉。到底谁输谁赢，我也不知道。这连日的戏剧变化，不是两伤。是伤及无数。

母亲安静地安排好了一切。收拾行囊，寄的寄，送的送，带不走的便留下。连日写了很多告亲朋好友的信。问我是否想回姥姥家话别。我迟疑着，说不了。所谓近情情怯，我确是不知如何别离。而且是告别所有的人。眼泪也是有限度的，我不知道我还能哭几场。给表哥写了洋洋洒洒几页纸的信。说抱歉不能去大连看他。来日有缘再见！

给大舅和姥姥的信也是长夜里书写。打湿了多少页纸也不知。最后费尽心思地开解姥姥，许诺一年后准得回来看望她老人家。请她放宽心。母亲这样的安排，也许远走他乡，能让彼此心宽地活个痛快开心。

告别挚爱的这片山林。出走。多年后回想，我还是敬佩母亲的勇气。不拖泥带水。

踏上远去的列车。历经两天两夜。列车上茫茫的黑土地、兴安岭渐渐淡出了视线。却不知几日才能看到这片土地上的景致了。心底里激起千万故园离愁，在列车咔嚓咔嚓的声音里逐渐消磨殆尽。

省会哈尔滨辗转经停。在另一个姨妈家逗留数日。再乘车进京。

在北京火车站。远嫁的男人，前来接应。那个陌生的，面容不详，记不真切的男人，接到了风尘仆仆的，即将将未来托付给他的母女。直到踏出火车站门口的那一瞬间。才恍然发觉，一切真的已经来临。车站的东边，是离我远去的家园。而眼前不过是川流不息的人流车辆如织。似乎遥远的恍如前世。

这不知前程未来的规划，过早的到来和发生。诺诺地不知怎样称呼。一开口只能是哎。带我和母亲游大京城。去了故宫，前门，大栅栏。在故宫诺大的院子走迷了路，隐约记得故宫门前的大碗茶，清凉甘甜。连喝了几大碗。还有茶叶蛋。接着走颐和园，万圣山。天坛。那时北京已见秋色，树叶凋零，很有些萧索。倒是很衬当时的心境。路边摊吃了很多煎蛋饼、驴火烧。记得当时住的是前门附近的地下室。里面住着很多当时北漂的愤青，艺人。和卖打口磁带的小贩。拿压碎零钱买了很多磁带。日后的那些莹莹转转的西方打口歌，和北京当时的地下摇滚乐，陪伴了我度读过无数无聊的时光。

再向西行，便是日见黄沙了。出了陕西，甘肃，眼见无垠的荒漠戈壁。红土地一片一片地闪现在眼前，飞逝。在天水车站，吃到了甘甜的白兰瓜。绿色渐少，入了新疆境内，竟见不到一点绿了。过哈密，下车。再乘汽车。在沙漠里奔驰，过无数垭口。抵达七角井。沙漠深处的盐湖小镇。

那时不懂欣赏荒凉壮观的美。只觉前程默默，难道竟淹埋在这一片荒凉的大漠里么。心中一一与金庸小说的大漠戈壁刀光剑影的江湖对应。跟母亲说，我们这下，可是西出阳关无故人啦哇，算不算出塞。母亲毅然握住我的手。坚定地似乎要许诺我一个明朗的未来。我明白，我明白。从此我们互相照顾。

我不会再令你担心。

多年后，在大学时，偶然听见张清芳清亮的声音，低声唱起《出塞曲》。

眼泪不能抑制的流下来。

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
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
请用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清香
谁说出塞歌的调子太悲凉
如果你不爱听
那是因为歌中没有你的渴望
而我们总是要一唱再唱
想着草原千里闪着金光
想着风沙呼啸过大漠
想着黄河岸啊阴山旁
英雄骑马壮
骑马荣归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