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离 

   是夜，我乘凤鸾春恩车驱向仪元殿。
早早吹熄了烛火，我与玄凌安然卧于床上。我们各自怀揣心事，自然是不能入眠的了。于是躺在床上，并没有多言语。然而，我们心中所想，或许都离不开一个人……莞儿。
  　良久，他开口道：“月宾，你怎么看？”
  　我知道他是问我关于莞儿的事情，于是道：“莞姐姐辛苦，不能再受风波。三日后新晋的小主便都要来拜见阖宫妃嫔，之后敬事房便可以呈上小主们的绿头牌，但是，月宾有一事相求。只怕月宾多嘴，皇上听了莫要怪罪。”
  　玄凌盯着仪元殿的穹顶，道：“你说。”
  　莞儿，只要是为了莞儿，你什么都愿意做。我这样想着，为莞儿感到丝丝的欣慰。口中徐徐道：“新晋的小主不能宠得太早，这只会让本就不平静的后宫更起风波。一切，都等到莞儿诞下子嗣后再说。”
    玄凌的眼睛宁静而深远，却保持着沉默。
    我唤道：“皇上？”
    玄凌转过头来，凝视着我的眼睛，道：“就照你说的去做。”
    我被他盯得不好意思，便别过头去，又道：“皇上说，莞儿会不会顺利生下一个小皇子？”
    玄凌一提到莞儿，语气中便带了些柔和：“定然……是会的。”
    我忍不住道：“皇上，月宾……月宾真的担心……”
    玄凌轻轻一笑：“莞儿自有上天佑护，你平白担心些什么。”他顿了顿，复又道：“倒是你，什么时候也帮朕怀个小皇子与莞儿的孩子做兄弟？”
    我想了想，认真道：“为什么不是帝姬呢？月宾喜欢帝姬。”
    玄凌不禁促狭地笑起来：“说好了可不准赖。可你总是如冰霜一般……”
    我的脸颊当下一红，道：“臣妾睡了。”于是便侧身不再理他，心里却胡思乱想着。
    如果真有一个帝姬来陪陪我多好……才想起这是不该乱想的，脸颊便烫得厉害，愈发怪罪自己，莞儿临产，我竟还这样瞎想。嘴角却牵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少女般的微笑。 
    次日早上，我早早便起来，服侍玄凌去上了早朝。看他离去，我方才坐下，自己也梳妆更衣，独自出了仪元殿。
    想起今天正闲着，便兀自朝昭阳殿去了。
    进门的时候极巧地碰见了贵妃朱宜修。我行了礼，道：“娘娘近来走动的好勤快呢！”
    她笑得极其端庄：“姐姐这是说什么的呢。柔儿临产，我这个做姐姐的自然是要多来探望探望的。”
　　我亦带笑道：“多谢娘娘关心了。”
　　她低头摆弄着她祖母绿的镶金护甲，温和道：“谢什么。柔儿的事就是我自家的事情。”
　　我朝殿内望了望，欠身对她说：“月宾先去探望皇后娘娘，娘娘也请吧。”
她浅浅一笑，出了皇后的宫门。
　　我心中不知为什么有淡淡的怪异，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随口问一旁的如珊道：“贵妃娘娘可有带什么好物事来给你们家小姐？”
　　如珊道：“娘娘她带来了些瓜果，都是西域进贡的珍贵瓜果，很是好看呢！闻着也觉得舒服。”
　　我想了想，实在觉不出什么怪异，只好朝莞儿的内殿去了。 
　　如此几日，我和莞儿日日相见，我常拿些高兴的事情逗她高兴。偶尔玄凌也会来探望。在我们对新生的孩子的期盼中，日子一天天的就这样过去了。 
　　几日来太液池中的最后一季荷花也渐渐凋谢，满池便只剩下盈盈的荷叶。
这日，大清早地我便起了，又如往常一般前去陪莞儿。
　　昭阳殿总是那么安静，只因玄凌说莞儿要静养遍很少再有人来。而我，是天天都要来陪她聊天闲话，解解闷的。
　　进殿的时候看到太医正在请脉，而每个人的脸色都不是特别好看。让我也感觉怪怪的，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太医请完脉，缓缓开口道：“如果没有什么以外的话，生产就在今天。”
我心下一紧，莞儿……
　　如珊上前道：“太医到偏殿去歇息一下吧。”说着边引了太医出去。
　　我转头对如意道：“去仪元殿，与皇上说皇后娘娘今天生产。”如意道了是，便匆匆向仪元殿去。
　　我又唤了亦琳和吉祥去准备生产所需的，再去叫宫中的产婆来。
　　吩咐完毕，殿内只剩下我和莞儿。
　　我坐在莞儿身边，喜道：“姐姐今天一定要生个小皇子出来。”然而这话说着我却觉得没底。
　　莞儿却没那么开心，道：“还不知道是皇子还是帝姬呢！”复又神色凝重地看着我：“月宾……我……我真的怕。”
　　产前的紧张是常有的，而我也有那么些为她担心。我不忍得看莞儿受这样的苦，但她是必须要这样的，而且……就在今天。我安慰着看她：“放心，姐姐不用紧张，自然会很顺利的。你看，悫妃诞下皇长子不也极顺利吗？”这话却叫我自己也感觉怪怪的。
　　莞儿修长白皙的手指划过隆起的腹部，指间流淌的是怜爱。她的双眼忽然变地清澈而充满希望，良久，方一字一句道：“月宾，你说，他……还会记得我吗？”
我怔了怔，他……她居然还没有忘却他……
　　莞儿像一个少女一般甜美的笑映如我眼中。“如果……是他的孩子……多好……”
　　我慌忙捂住她的嘴，眼中是痛苦和怜悯，轻轻换到：“莞儿……你比我清楚……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
　　她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来：“为什么……”
　　我道：“不要想那么多了，他不是属于你的。你就把自己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这孩子的身上吧。”
　　莞儿点了点头，道：“嗯。”说着安心地闭了眼睛假寐。
　　我看着她没有丝毫瑕疵的容颜，心中泛起层层不忍。莞儿啊莞儿，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忘不了他，但他终究，不是你的啊！
　　片刻，玄凌赶了过来。待我礼必，他急急道：“莞莞怎么样？”
我朝身后的榻上看去：“太医说，莞儿大概是今天生产。”
　　他走近了几步，莞儿睁眼发现是她来了，于是笑着道：“如今莞莞身子不方便，躺着给四郎请安真是失礼了。”
　　玄凌笑笑：“朕叫你不用请安的，你还要多说什么。”转头又对我道：“去和李长说，我今天就留在莞儿身边了。”
　　我道了是，便出了殿去，留他们在殿内。
　　快到中午的时候，莞儿留了我和玄凌在她宫中用午膳。端上来的是杏仁露和一碗晶莹剔透的用各种奇异水果熬成的水果汤。
　　莞儿笑着用小勺搅拌着水晶小碗中的澄清液体，道：“莞儿今日只能拿些汤汤水水的来招待四郎和姐姐，还请莫要嫌弃。”
　　我笑道：“哪敢，若是连你宫中的吃食都嫌弃，那满宫的吃食都不能入口了。”
　　莞儿笑着咀嚼口中的水果，道：“这些果子当真不错。”
　　玄凌舀了汤喝，细细抿道：“你若是喜欢，以后朕吩咐人每日送些水果过来。”
　　那汤果然可口，三人皆很是喜欢，用了不少。
　　午膳过后，莞儿忽然说有些疼。我急忙唤了太医来，诊断说就生产了。我立即吩咐侍女挂上帘子，又把玄凌请到帘外，自己却硬要留着陪莞儿。
　　渐渐的，莞儿的呼吸变得急促，血蔓延着流了开来，浸湿了我的衣裙。
　　她无助地呻吟着，腹部随着她的喘息起伏。
　　产婆在一旁不停地让她用力，而她的每一次呻吟，都让我的心如刀绞一般。
　　她咬住了帕子，指甲紧紧地掐进我的肉里。
　　“莞儿，莞儿你用力啊……”
　　她的额上不停地冒着冷汗，濡湿了流海。“莞儿，加油啊！”
　　一旁的产婆喜道：“露出半个身子了，是个男孩！娘娘，再用力些，就出来了。”
　　莞儿勉强一笑，在这个时候，她笑得还是那么美。随即，她又被扑来的疼痛吞噬。
　　我见她这个样子，实在不忍心。她总是低低地呻吟，让我愈发心疼。“莞儿，如果你实在疼就叫出声来啊！”
　　莞儿的唇色惨白，痛苦道：“姐姐……我好累……”
　　“莞儿……”我的泪几乎就要流下来，我似乎看到身后帘外玄凌急切的神情。玄凌啊玄凌，你只知道莞儿腹中的孩子，你难道就不知道莞儿的痛苦么？我紧紧我住莞儿冰凉的手，“莞儿……莞儿你一定要好好把孩子生下来……”
　　她口中答应着，呻吟的声音却愈发低了，眼中尽是疲惫之色。“姐姐……”
　　一旁的产婆见她沉沉欲睡，着急道：“娘娘，这个时候不能放弃啊，小皇子就快出来了。”说着掐她的人中，不停的呼唤她。
　　然而，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她像昏厥一般地睡了过去。
　　我急道：“你快救救她啊，求求你了。”
　　产婆的脸色极不自然：“娘娘莫这么说，奴婢尽力。”
　　过了一会，莞儿终于醒了过来，脸色愈发地苍白。不等她喘过气，无尽的疼痛又浪潮似的袭来。
　　“娘娘，吸气——呼气——用力啊！”产婆在一旁道。
　　而我，这个时候只能任她掐着我的手臂，安慰她道：“莞儿，你放心，等你生下小皇子，我们带她一起玩好不好。到时候我们春天去放风筝，夏天去太液池上泛舟，秋天一起去赏花，冬天围着炉子说话。好不好莞儿，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地把孩子生下来……”我絮絮地说着，因紧张而变的语无伦次。
　　玄凌在帘外焦急道：“怎么样了？”
　　产婆回道：“快了。只是……。”又对莞儿道：“娘娘，再用点力，最后一次了，用力……”
　　终于，在莞儿的呻吟中，我听到了孩子啼哭的声音，清脆洪亮的声音在殿中回响，仿佛是来自天堂。
　　我喜道：“莞儿，你看啊！好俊俏的小皇子。莞儿？”
　　玄凌急急地要进来，却被太医拦住。帘外的宫人亦喜：“恭喜娘娘，恭喜皇上”
　　玄凌的语气极为高兴和急切：“莞莞，我们的孩子！”
　　我来不及恭喜他们，已然发现，莞儿已经昏厥了过去，床下，蜿蜒成河的是殷红的血，那样醒目，让人触目惊心。“莞儿！快救莞儿！”众人方才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地顾起榻上的莞儿。 
　　我抱着莞儿和玄凌的孩子，在帘外徘徊，喃喃念道：“莞儿，莞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一定啊……”
　　良久，医女从帘中走出，平静中却有着哀伤：“皇上……娘娘……皇后她……”
　　“不！”几乎是同时，我和玄凌都撕心裂妃的尖叫起来。我扑向榻上那个虚弱的身影。那个医女仍在絮絮的说着，一旁的玄凌潸然泪下。不要，不要，莞儿！
　　我顿时感到自己的整个世界已经坍塌，我再也承受不住，地转天旋，我晕厥了过去……
　　莞儿……莞儿……蒙胧中我似乎看到那个俏丽的倩影，在花丛里，笑妍如花。我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莞儿……莞儿……你听到我在唤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