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粮
(2023-10-01 16:0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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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金声 |
分类: 朋友茶座 |
55年前,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风雨如磐,我这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带着破碎的梦从学校返乡了。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屯子不大不小,离火车站很近,号称“小上海”。那会儿,每到10月,庄稼成熟时,生产队便用马车挨家挨户发苞米棒子,这是社员全年的口粮。
一天,下着小雨,只有我和母亲在家。这时,突然听外面有人喊:“老白家,有人吗?”我推门出去一看,原来是送苞米棒子的。负责人是造反派,他大高个,水蛇腰,罗圈腿,脸上刻着几颗麻子,人送外号张麻子。张麻子指挥几个人先把苞米棒子装在大铁笼子里,接着过秤,然后把苞米棒子倒在路边的水沟里。
我说:“别卸在水沟里呀!”
张麻子说:“你说卸在哪?”
我说:“路上。”
张麻子说:“卸在路上,车怎么过?”
我说:“你欺负人!”
张麻子说:“他妈的,你这个地主崽子,老子揍你!”说着,便撸起了袖子。这时,母亲闻声赶来,一声怒喝:“住手!”张麻子见势不妙,便自己赶着车蹽了。我站在雨中,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扑扑簌簌滚出来,转身走进深秋的风里。
苍天有眼,皇恩浩荡。1971年,经贫下中农推荐,我在“小上海”当上了民办教师。那时,民办教师也属于农业人口,每到10月,庄稼成熟时,生产队照样给我家发苞米棒子,但没人敢欺负了。
转眼间,到了1979年,我在县里作小学语文教研员,并且农转非,有了粮食本,每月32斤供应粮。凭着粮食本,可以购买计划粮食,也可以领取相同数额的粮票。那时,我经常出差,去外地吃饭需要粮票,所以我每月都要到粮店取粮票,然后交给母亲,让老人家保管。
2002年,母亲被病魔带走了,享年81岁。在整理遗物时,发现老人家柜子里有一个红包,打开一看,里面全是粮票,全国的、地方的,五斤的、一斤的,好几百张。有人主张,到古玩市场把粮票卖了,能换不少钱,我摇摇头。
2021年,母亲百年诞辰,我回到双城,在老人家墓前将粮票火化了。愿母亲天堂安息,您有足够的口粮享受。
再把时间拉回到1989年。那一年10月,我被评为特级教师,双城市人事局给我发了《领导干部、高级知识分子享受主副食品供应证》。政府规定,领导干部、高级知识分子每月供应面粉15斤、大米15斤、豆油1斤、鲜蛋2斤、猪肉1斤、鱼类3斤、优质烟20盒。怪不得人们都想当领导干部,这待遇真高。
领证的第一个月,我和妻子骑自行车,带着这些东西,出东门,走长产,过中兴,直奔久援,给岳母呈上我一个月的口粮,一路上好不风光。
中午,岳母家阳光明媚,一派喜庆。小妗子做了一桌子好吃的,大米粥、葱油饼、木须肉、糖醋鱼,这些都是我岳母的最爱。她高兴地说:“今天,我们过年啦!”小舅子会吸烟,饭桌上,他眯缝着眼睛,一颗接一颗地鼓捣,满屋子云雾缭绕,还一直小声叨咕:“真过瘾!真过瘾!”
不早了,我们该回城里了。岳母拄着拐杖送了一程又一程,我说:“快回去吧,以后我们会经常来看您老人家的,咱们吃大米白面不愁啦!”岳母眼含泪花,频频点头。
夕阳西下,乡间的小路上留下了两辆长长的自行车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