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红包[中篇小说连载5]
(2010-11-13 10:5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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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吴欲刚在海淀区中关村一家沸腾鱼乡设宴，通过学生谢琳琳的家长谢永明，请王素梅一家吃水煮鱼，谢永明一家也参加了，包括谢琳琳。一桌子人吃得呲牙咧嘴却兴致勃勃，吃得热火朝天聊得也热火朝天，吴欲刚感觉大伙儿的感情一下子拉近了不少。席毕，吴欲刚将三个红包郑重递给王素梅，悄声说：这三个红包，每个两千元，一个给您，另一个您帮助我给钱桂芬护士长，还有一个想通过钱桂芬护士长送给宋惠国主任，请您帮忙给钱护士长说说。
王素梅听罢，眉开眼笑，因喝酒和吃水煮鱼而涨红的脸忽然间更红了，红得多少有些像血红的猪肝。她嘿嘿笑着，半推半就地说：我的你就不用送了，钱护士长和宋主任的那两份吧，我一定给钱护士长。说完，她接下其中的两份，另一份佯装送回，却让吴欲刚按住了。王素梅嘿嘿笑着，将三个红包都装进自己的坤包里，随口说：那就谢谢你了。那一刻，吴欲刚忽然间有些心痛，又有些恶心，他一时说不清自己是酒喝多了还是水煮鱼浓烈的辣椒味给刺激造成的……
第二周的星期二，吴玉娟的脑瘤手术如期进行，主刀的是宋惠国主任。手术虽然历时六个半小时，但进行得很顺利。
四天后，吴玉娟核磁复查，结果显示：效果良好，手术很成功。
第五天，吴玉娟平安出院。
出院时，吴玉娟脑袋上的伤口虽然拆线露出光头，尼姑不像尼姑，男人不像男人，样子怪异，但笑容可掬，看上去心情不错。
出于礼貌，吴欲刚领着她和妹夫周少康分别前去向钱桂芬护士长和在药房工作的王素梅告别、致谢。钱桂芬和王素梅都笑脸盈盈，都对吴玉娟的手术成功表示祝贺，她们也都一样劝吴玉娟出院后好好休养，还都说这回咱们熟了，都是朋友了，出院后有事尽可以找她们，云云。离别握手的时候，她们俩人先后都紧紧握住吴玉娟的手，有些难分难舍的意思，样子都很热情，很诚恳，甚至还有些感人，这令吴玉娟和周少康夫妇十分感动。吴欲刚看在眼里，忽然却想起当初联系住院找她们帮忙时她俩的陌生与冷漠，不由得心生感慨，心想钱这东西，真是人际关系的润滑油啊……
大约是两年之后，吴欲刚因为教学和科研成绩突出，以年度先进工作者的身份被他所在大学推荐出席参加北京市文教卫生系统先进工作者表彰大会。巧合的是，他被安排与曾经为他妹妹吴玉娟做过脑瘤手术的宋惠国主任同住一个房间，宋惠国也是他所在医院推选的年度市级先进工作者。
刚进房间，吴欲刚便一眼认出了宋惠国主任。宋惠国却认不得吴欲刚，他只觉得对方有些面熟，却叫不出名字。吴欲刚则随口就叫出一声宋主任，并热情地主动伸出一只手，上前同宋惠国握手。宋惠国却一头雾水，手虽然握着，眉头却微皱，多少有些发懵。待吴欲刚主动说起两年前妹妹做手术的经历，宋惠国才恍然大悟，连声说幸会幸会，紧接着询问起吴欲刚妹妹的术后情况，吴欲刚连声说很好很好，接着连声说谢谢，并说多亏宋主任妙手回春，我妹妹才有今天的第二次生命。吴欲刚还向宋惠国介绍了他妹妹现在的生活情况，说妹妹的小生意现在已经越做越大，去年盖了新房，还在邻村开了一家新店，雇了两位店员帮助打理生意。宋惠国听了很高兴，连声说很好很好。之后，两人又聊起了家庭，聊起本次会议安排，聊起了彼此之间的工作，甚至还聊起了各自的业余爱好……等等，真可谓无话不聊。开会和吃饭的时候也形影不离，俨然成了亲密无间的好朋友。吴欲刚不由心生感慨：要是早几年认识宋主任，当初哪儿用得着费尽周折，挖空心思送出那么多红包才找到宋主任给妹妹做手术啊！
第二天上午，按会议既定议程，是典型发言，主办单位、市人事局安排五位优秀先进工作者代表上台介绍工作业绩、经验和体会，宋惠国不但是其中的一位，而且是第一个上台发言，这既在吴欲刚意料之中，同时多少又有些意料之外。意料之中是因为宋惠国是出类拔萃的业务尖子，上台发言顺理成章。意料之外是自打两人同住一个房间，虽然已经无所不聊，但宋惠国对自己上台发言之事缄口不言，一直未予透露。不过再细细一想，吴欲刚很快释然，心想大概是宋惠国低调处事，成绩上不喜张扬的缘故吧？这样想着，吴欲刚对宋惠国又增进了一分好感，这种好感伴随着他目送宋惠国上台，同其他与会者一样给了最热烈的掌声，接着又带着这种好感，静静地聆听他的发言。随着宋惠国发言的开始，吴欲刚内心对宋惠国的好感又进入牛市，曲线陡然上升，然而越往后，曲线悄然停顿，随后曲线开始下降，而且下降得异常迅猛，很快陷入熊市……这种情感起伏，让吴欲刚一时心潮难平，对宋惠国开始心生厌恶。
宋惠国的发言，开始是讲工作，谈业绩，说体会，然而当他介绍到自己如何恪守职业道德，如何拒收红包时，吴欲刚仿佛触电一般，眼和嘴刹时都合不上了。此时此刻，台上侃侃而谈的宋惠国，在吴欲刚心目中由清晰而模糊，由模糊而扭曲。吴欲刚心想：道貌岸然这个词，原来就是这么得来的啊！
宋惠国发言完毕回到座位，吴欲刚没有同他打招呼，只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却面无表情。吃饭的时候，他也不打招呼，独自前去餐厅。吃完饭回到房间，他也沉默寡言，自顾自拿着摇控器漫无目标地频繁调换电视频道……所有这些异常表现，都让宋惠国感到诧异。吃完饭回到房间的宋惠国，开始是跟随被吴欲刚调控着不断变换的电视节目来回浏览，一边揣摩着吴欲刚的异常表现。
不一会，宋惠国便憋不住了：吴教授，你忽然不爱说话了，是不是……碰上什么不愉快的事了？
吴欲刚瞟了宋惠国一眼，开口蹦出一句：没有啊？
宋惠国微笑：没有吗？我看不像啊，原本你话挺多的，怎么上午我发言回来就发现你不爱理我了，是不是我在会上的发言有什么不妥，让你不高兴了？
吴欲刚像被将了一军，触电一样一时愣了。心想对方真不愧是当医生的，善于观言察色，而且一针见血，将自己逼到悬崖边上了。他感觉浑身的气血正不断膨胀，却又像被什么东西压抑着，将他憋得满脸灼热。忽地，他一骨碌从床上跃了起来，冷笑一声，道：好！既然你都感觉到了，那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问你，你在台上发言堂而皇之大谈自己如何恪守职业道德，如何拒收红包，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宋惠国一听，微笑刹时僵住了，脸上严肃起来。不过，他很冷静，他从床上挺起腰来，直视对方，平静地问：吴教授，你这话从何说起？
吴欲刚毫不示弱，他迎着对方目光，脸上露出轻蔑：哼，从何说起，你自己心里最清楚！难道还要我说出来吗？
宋惠国一头雾水，满脸疑惑。他极力稳住自己情绪，诚恳而又大度地说：吴教授，咱们俩可都是有知识的人，说话一定要有理有据，不要意气用事。坦率地说，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诚恳地希望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对我上午的发言那么反感，真的，我希望你平心静气说出来。如果真是我的话说错了，我愿意诚恳地接受你的批评和帮助，真的！
宋惠国的镇静，让吴欲刚大出意料。他审视对方，发现对方此刻不但镇静，而且一脸坦然，一脸诚恳，充满期待，以至于他不得不冷静下来，问：你真的一点儿都不知道？
宋惠国说：我都搞不清你到底为是什么，你让我怎么能够知道？
吴欲刚说：好，既然如此，我问你，你真的没有收过患者送的红包？
宋惠国说：你凭什么说我收过患者送的红包呢？
吴欲说刚说：哼，那是你不承认吧！
宋惠国寸步不让：你说话得有依据，别血口喷人！
吴欲刚说：好，那我问你，我妹妹让你做脑瘤手术时，你收过红包没有？
宋惠国依然镇静：我啥时候收过你们送的红包了？你当时将红包夹在一本书里，我都退还给你了，这不是事实吗？
吴欲刚咄咄逼人：没错，我承认这是事实，但后来我又托人通过钱桂芬护士长送给你了，这也是事实吧？
宋惠国一听愣了，眉头踅了又踅，左右蠕动。很快又舒展开来，嘴里蹦出一句：噢——原来如此哇，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满屋生辉。
末了，他对一头雾水的吴欲刚说：吴教授，我明白了，原来如此哇！你后来又想方设法托钱桂芬，想将红包送给我，对吧？可你怎么知道我就收了钱桂芬送来的红包了呢？
这一问，让吴欲刚无言以对，他半张着嘴欲言又止，好半天答不上来。
宋惠国却跨前一步，直视着吴欲刚：实话告诉你吧，我可以用人格担保，我不但没收到你们的红包，甚至钱桂芬对我连提都从没有提到你送红包的事！你还可以到我们医院去调查，也可以找我做过手术的任何一个患者调查，如果有谁说我收过哪怕只是一个红包，我欢迎你到任何一个上级纪检部门去检举我！
宋惠国的一番话，虎虎生威，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如雷贯耳，气贯长虹。吴欲刚听得心惊肉跳，振聋发聩，目瞪口呆。面对宋惠国主任那张理直气壮的脸孔，那副正气逼人的表情，他的脸瞬间阴云密布，满是疑惑，声音也低沉下来：你——真的……真的没有收到钱桂芬的红包？
宋惠国瞪他一眼：哼，平白无故胡乱猜疑，你——你不觉得你的所作所为，都太可笑了吗？！丢下这一句，他气哄哄地转身走了，房间的门砰地一声，被他撞得山响。
吴欲刚如遭雷击，他刹时木在那里，好像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
当天下午，会议结束后吴欲刚没有驻会，也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他径直走出宾馆，拦了一辆出租车往家里的方向赶。
刚进家门，他迫不及待地打开电脑，上网，来到宋惠国所在医院的主页，很快搜索到副主任医师宋惠国的照片、业绩介绍和患者网友的评论。患者网友的评论多达上千条，他一条不落一一查看，想寻找宋惠国收受红包的蛛丝马迹，不想却好评如，全都是清一色的赞扬。这些赞扬归纳起来大致有两大类，一类是夸奖宋主任医术高，手术效果好，而且大都以自己手术的经历加以应证；另一类是赞美宋惠国态度和蔼、医德高尚，拒收红包。甚至还有一封长篇感谢信，是山西灵丘县农村一位叫李永平的残疾村民写来的，说的是因为穷，他带十五岁的女儿前来求医时三借四借还凑不够手术费，差了两千块钱，女儿手术前他拖着一条残腿在医院里不停哭诉，低三下四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医院网开一面先让他女儿做手术，待手术完他再设法回家筹借将医疗费的差额还给医院，可医院钢铁般冰冷的规章压根不予通融，这让他伤心欲绝，父女俩在医院楼道抱头痛哭，引来众人围观十分凄凉。当时，得知实情的宋惠国主任动了恻隐之心，主动上前安慰李永平父女，并许诺由他承担手术所需差额的两千块钱，最终手术如期进行，而且由宋惠国亲自主刀……李永平的感谢信长达上千字，语句嗑嗑碰碰不很通顺，错别字也不少，但通篇写得情真意切，感人至深，催人泪下，以至后面跟了上千条网友评论，都是对宋惠国的赞美。
吴欲刚在查阅宋惠国网页上述的这些资料时，开始是带着疑问，接着是感动，后来则是愧疚。那种久违的感动和愧疚从他的内心深处氤氲着，弥漫开来，很快传遍全身。以至于他最终不能自已，起身在电脑前来回穿梭左右踱步。
正在厨房忙着做饭的妻子进屋取东西时，发现丈夫焦躁不安的样子，关切地问：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吴欲刚先是瞥了一眼妻子，下意识地挥了挥手：没事没事，哪儿有什么事啊！紧接着又语无伦次，嗐，咱们真是太傻了！太傻了！太傻了……
妻子睁大眼睛，一串碎步凑上前来捅了捅丈夫：什么？什么太傻了？哎，你到底说的什么呀！
吴欲刚这才看了看妻子，苦笑道：我妹妹两年前做手术，我替她送了好几个红包，真是太傻了，太傻了！宋惠国根本没收到我送的红包啊！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向妻子讲了一遍。
看着丈夫六神无主、垂头丧气的苦相，妻子既意外又无奈。末了她搂着丈夫肩膀，既像安慰丈夫又像安慰自己，喃喃说：嗐，算了吧，事情都已经过去，别后悔了。送出去的红包，就算……就算买个放心吧。
吴欲刚内心一动，感觉这话说到点子上去了。当初要不将红包送出去，一家人可不就是坐卧不宁，一千个不放心嘛！这么想着，他也搂紧妻子，叹着气说：是啊，送出红包，买了个放心。不管怎么说，妹妹的手术是成功的。她，总算度过了那段艰难日子啊！
这么说着，吴欲刚感觉自己长吁了一口气，只是他内心深处隐隐约约还有一个纠结，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面对宋惠国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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