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那中年男人的话,吴欲刚和妹妹妹夫的心踏实了许多,他们满心期待着手术的到来,更满心期待能见到他们期待中的宋惠国主任。
第二天上午八点钟,他们的这种期待得到了满足。宋惠国主任和他的助手、护士等一干人前来查床。刚进门的时候,邻床的大姐努着嘴对吴玉娟说:这就是宋惠国主任。
一句话,让吴欲刚和妹妹妹夫精神都为之一振,不约而同刹时都睁大了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位让他们多少天来日思夜想的救星。宋惠国主任像那天吴欲刚他们凭着从票贩子买到的专家号在门诊见到时的那副装扮,穿一身的白大褂,戴着白帽和黑框眼镜,眼睛不大但炯炯有神,但与那天相比表情轻松。此刻他脸挂微笑,从一个病床走到另一个病床,一一询问着病人的相关病情。当他查询完邻床那位中年大姐的术后情况,又来到吴玉娟床前时,吴欲刚恭敬地递上早已准备好的名片,主动介绍着妹妹吴玉娟的病情。他本想与宋主任多聊几句,套套近乎,但宋主任除了看吴玉娟脑部检查的片子,问吴玉娟昨天入住后的情况,并无与吴欲刚多聊的意思,甚至于对吴欲刚递过的名片看都没有细看。这让吴欲刚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对于吴玉娟何时能够手术的问题,宋主任也是语焉不详,只是回答说:快了,听通知吧。吴欲刚见此情形,不敢多问,眼看着宋主任领着他的助手和护士摆动袭袭白色长褂到隔壁病房检查去了,他的意识也白茫茫一片,心里空落落的。
眼见哥哥同宋主任也说不上话,吴玉娟更是焦急。自打被医生诊断出脑瘤,她内心的天空就像塌了一角,感觉大祸临头,不知自己能否逃过此劫,所以吃睡都不踏实。最初的时间,她脊背发凉,手脚发软,似乎她周围的天地顷刻都将塌陷下去。待到医生说她的脑瘤是良性的,她才隐隐约约感觉到这天和地并没有下陷,自己的生命还有一线希望,不过她的内心仍然惴惴不安。又待到她与丈夫风风火火赶到北京,在这家著名医院好不容易通过号贩子挂上宋惠国主任的专家号,并且经过一番周折和漫长等待终于住进医院时,她才感觉自己进一步看到了生命的曙光。但在内心深处,她仍感觉不踏实,毕竟手术至今未做,手术过程是否顺利、能否成功?……等等,这一切还都是未知数。
相比于哥哥吴欲刚,吴玉娟早早就走上社会,先是到南方打工,而后一直做小生意,众多的经历和阅历使她认定一个真理:眼下这社会办事得靠关系,办大事得靠金钱,没有关系寸步难行,没有金钱事难办成。以前她就到处听说到医院做手术得给医生送红包,她来到北京后跟哥哥说起此事,哥哥不相信,她却百分之百相信。眼下求人办事都送钱呢,何况做手术这关乎健康关乎生命的大事?所以,她认定做手术给医生送红包应该,也合情合理,要不然人家怎么能给你好好做手术呢?所以,自打昨天住进病房,她与丈夫一样,最关心的事就是该如何给宋主任送红包的问题。关于这个问题,昨天住进病房之后,她就悄悄问过邻床已经做过手术的这位大姐,大姐开始摇了摇头,否认送了红包。吴玉娟不甘心,过了一会儿,又寻机问了邻床的另一位也做了手术的大嫂,大嫂也是摇了摇头,说俺是农村来的,住院的钱都是东拆西借好不容易凑齐的,哪儿有啥钱送红包哩!见吴玉娟将信将疑,大嫂身边的丈夫也插话说:俺们真的没送,宋主任人可好哩,手术做得好,还问寒问暖的关心俺们。吴玉娟一听更是一头雾水,眼前一片迷茫,此刻大嫂和她丈夫在她眼里的形象都是模糊的。
这时候丈夫周少康悄悄扯了吴玉娟的衣角,将她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你傻呀,送红包也得悄悄送,人家怎么会告诉你?
吴玉娟听罢觉得这话在理,使劲点了点头。做手术哪能不给大夫送红包?打死她也不相信。这事不但她不相信,她丈夫周少康也不相信。
事到如今,吴欲刚也不相信了。王素梅与钱桂芬护士长都收了红包,给妹妹做手术的真正主角宋主任能不收红包?这于理不通,于情也说不过去。
吴玉娟已经多次对哥哥说:怎么说咱们都得送红包,舍不利孩子套不得狼!这钱该花,花出去咱内心踏实,咱不缺这点钱。要是不送宋主任红包,手术他不认真可怎么办?那可是得不偿失,毕竟人命关天呀!
妹妹这番话,吴欲刚觉得在理,也说到他心坎上了。经历了前面的周折和人情历练,吴欲刚已经对“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深信不疑。妹妹入住医院时,他就认定必须给妹妹手术的主刀医生送红包,而且必须是在手术前送,不送他内心不踏实。不送,谁知道主刀医生手术时是否全力以赴?所以,送红包已经不是问题,吴欲刚和妹妹妹夫已经达成了一致:这红包肯定得送。问题是,这红包究竟该怎么送,钱该送多少?
为此,吴欲刚与妹妹妹夫进行了一番协商,最终达到了共识,确定了送钱的数量和送红包的方式。
这家医院的每天上午八点到八点半,是主治医生带着他的助手巡视检查病房和病人的特定时间。
一大早,吴欲刚便起床,上了卫生间,洗漱完毕,早餐都顾不上吃便背起公文包,匆匆赶往医院,他要赶在宋惠国主任查巡病房时见他一面。
吴欲刚的家住在海淀区,北京的西北角。妹妹住的医院却在北京的东南角。从家中赶往医院,吴欲刚舍不得打车,打车起码得花五六十块钱,而乘坐公交车却只需要不到三块钱。虽然他必须转两次车,花上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但相比于那五六十元的代价,吴欲刚也觉得值。虽然他是博士、大学里的副教授,但毕竟,经济上他并不富有。
吴欲刚赶到医院妹妹病房的时候,是上午八点二十分。见到哥哥,妹妹吴玉娟既高兴又着急,她涨红着脸,抓着哥哥的胳膊压低声音说:哥你快点,宋主任刚检查完回到服务台那边的休息室,一会儿就要上手术室了,你赶快去找他!妹夫也在一旁用焦急的目光催促。
吴欲刚听罢,不由分说,转身就去休息室。刚好宋惠国主任还在,吴欲刚从门口一眼就瞅见宋主任正在向他的几位助手交代着什么。他收住步,礼貌地等待着。待宋主任说完话,吴欲刚不失时机,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宋主任您好!然后将手里早已准备好的名片毕恭毕敬地递了上去。虽然那天他在病房里已经给宋主任送过名片了,但他拿不准宋主任能否记得他。
我在大学里工作,我妹妹吴玉娟住4号病房,正等待您做手术,您多关照。
宋惠国接过名片,瞅了一眼,噢地一声,点了点头,平静地放进他穿着的白大褂口袋,又平静地注视着吴欲刚,等待吴欲刚往下说。
吴欲刚压制住内心的紧张和拘谨,清了清嗓子问:我妹妹的脑瘤严重吗,手术好不好做?
宋主任答:瘤比较大,但可以手术。
手术什么时候做?
下周二吧。
那太好了!宋主任,我妹妹现在比较焦急,心理负担比较重,但有您主刀,我们就放心了。我……我在大学里工作,平时看书较多,最近比较欣赏的一本书是《细节决定成败》,我送您一本吧,闲暇时您不妨翻翻。吴欲刚边说边从随身背着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书。
宋惠国接过书,说声谢谢,漫不经心地翻阅着。倏忽间发现书里夹着一个信封,厚厚地装着什么,他停止翻阅,将信封取出来,平静地交还吴欲刚,说:这个你自己拿走,书我留下了,谢谢!
吴欲刚内心先是一紧,
局促地欲将宋主任手里的信封往回推,却见宋主任递过来的手坚定有力,眼神也不容置疑。糟糕的是,这时候宋主任的几位助手说说笑笑,将要从门外进来,吴欲刚只得放弃推辞,迅速将信封收了回来,放入包里,那个信封,装着两千块钱,这钱是妹妹早就给准备的。这时候的宋主任却似乎已经不理会吴欲刚的存在,他转身向助手布置着当天的术前准备工作去了。吴欲刚见再搭不上话,只好扭转身,悻悻地离开医生的休息室。
回到妹妹病房,妹妹迫不及待地迎上前来,压低声音问哥哥:哥,咋样,钱送出去了吧?
没有,宋主任不收。吴欲刚有些丧气,声音明显低落。接着他把刚才送钱的情况说了一遍。
妹妹和妹夫听罢,内心刹时都像被压了块石头,沉沉的,表情也都阴沉下来。
吴欲刚说:算了,既然钱送不出去,就不送了吧,反正咱们心意到了。宋主任不肯收,说明他医德高尚,让他做手术,我们完全有理由放心。吴欲刚说这番话,是想安慰妹妹,解除她的顾虑,让妹妹轻装上阵迎接手术的到来。同时,他也觉得,这红包本来就不应该送,只要按规定向医院交治疗时的各项医疗费用,医生恪尽职守给病人做手术天经地义。
听完哥哥这番话,妹妹吴玉娟却不置可否,喃喃说:不送……那……那能行吗?。
妹夫周少康忽然眉头一扬,睁大眼睛说:我看……不是宋主任不收红包,是他不敢收下红包吧?
吴欲刚听罢,满脸茫然。他不知道该如何解答妹妹和妹夫的猜疑。他说,你们休息吧,我得先回学校了,上午十点钟我还有课呢。
吴欲刚刚乘坐公交车刚气喘吁吁赶到学校的时候,妹妹的手机就打了过来。电话中妹妹的声音异常洪亮,有几分急促,又有几分神秘。妹妹说:哥,我问清楚了,宋主任的红包还得送。吴欲刚一听,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因为急于上课,他没时间也没心思细问详情,冲电话那头喊了一声我马上就要上课,回头再说吧,就匆匆将手机关上了。
不知为什么,上课的时候,吴欲刚却怎么也专心不下来。恍惚中,讲台下时不时有装着钞票的红包在眼前来回飞舞、穿梭,妹妹“宋主任的红包还得送”的声音也时不时在耳边回响,怎么驱赶都赶不掉……
他感觉胡里胡涂的,好不容易熬过这两节课。吴欲刚如释重负,回到办公室,他顾不上去食堂吃饭,抓起电话急急地给妹妹打电话。
电话通了。吴欲刚问妹妹:刚才你火急火燎的,怎么啦?
妹妹压低声音说:你稍等,我走出病房说吧……
过了一会儿,妹妹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好了,我到厕所来了,厕所里没人,刚才在病房里说话不方便。跟你说吧,你走后我问了病房邻床的那位大姐,大姐说了,宋主任跟咱们又不熟悉,怎么敢收红包?你们得想办法让熟人送!大姐就是这么送出去的。
吴欲刚诧异:前几天你问过那位大姐,她不是否认自己送红包吗?
嗐,那是咱们刚来,人家不肯说实话!
噢----吴欲刚觉得这话在理。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妹妹说:还得找熟人,找中间人,让中间人送!
吴欲刚一听,眼前不由自主地闪出王素梅,紧接着又冒出护士长钱桂芬。心想绕来绕去,还是绕不出这熟人圈子哇?他感觉头一下大了。那得要多少钱啊----咱们总不能光让她们替咱们将红包送给宋主任吧?真要送,这几个环节都得送!
妹妹回答得很坚决:该送就得送!现在是关键时刻,平时该省再省吧,再怎么说身体更重要。哥你别担心,这几个环节的钱我都准备好了,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手术这么重要,咱们花钱买放心吧。再说,人家大姐说了,送红包是医院的潜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潜……潜规则!到医院来做手术,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妹妹连珠炮般的一番话,不但让吴欲刚无言以对,而且如醍醐灌顶,感觉入情入理。他睁大眼睛,对着话筒那头的妹妹说:那……那咱们就送吧。
停了一会,他又对妹妹说:要不……咱们不找王素梅了,直接通过钱桂芬护士长送吧,这样可减少一个环节,钱能省点是一点。
妹妹说:咱们跟钱桂芬护士长又不熟悉,她敢直接收咱们钱吗?再说,她要拿了咱们钱,通过她给宋主任的那份钱她能不能送到,咱们哪儿知道啊?我看算了吧,咱们还是通过王素梅送可靠些,再怎么说,王素梅是你的学生的家长的同事的妻子,多少还算能够搭上一点关系。真有点什么事,你还算能扯得上,让你学生的家长出面帮帮忙,疏疏通通,总可以吧?
妹妹这番话,不但考虑细致周到,而且也入情入理。吴欲刚忽然觉得,妹妹处理此类事比自己老练多了,自己虽然读到了博士,但在社会经验上远不如只有高中文凭的妹妹。
吴欲刚问:行,就听你的吧。那你准备每个红包送多少钱?
妹妹说:少了等于打水漂,多了咱们也送不起,还是两千吧。下午我给你准备好钱,你赶紧安排送吧。
吴欲刚说: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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