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包[中篇小说连载3]
(2010-10-31 21:2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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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王素梅家里出来,吴欲刚缓了一口气,心想工作总算迈出了第一步,毕竟与王素梅见了面,礼也送了,这回不会没有一点作用吧。几天来一直压在心头的大石似乎轻了一些。他一再对谢永明说谢谢。
回到家,他将今晚找王素梅并送礼的事向妹妹妹夫和妻子都说了,一家人满怀希望地等待着王素梅那边的结果。
第二天中午,吴欲刚正要给王素梅打电话询问情况的时候,却先接到谢永明的电话。谢永明委婉地告诉他,王素梅上午给他打电话了,说要想找人家护士长帮忙尽早住院,光送点儿茶叶什么的恐怕不行。其实王素梅跟谢永明说得很直接:你女儿的那位老师真不会办事,拿点儿破茶叶你让我怎么能够找到护士长帮忙啊?谢永明没有将这句原话告诉吴欲刚。
吴欲刚愣了一会儿,问:那……他们到底要什么啊?
谢永明答:他们也没有明说。
吴欲刚一听头都大了,费了半天劲原是原地踏步,他没有料到现在办事怎么这么难,他不知道事到如今到底该怎么办才好。他拿着话筒愣了半天,最终只蹦出一个字:这……
没有见面,谢永明却知道此刻吴欲刚的心情,同时他也觉得吴欲刚简直是迂到家了,迂得几乎可以进人际关系博物馆。昨晚他见吴欲刚费力巴叉的拎着茶叶,就估摸着办不成什么事,只是吴欲刚是他女儿的老师,他不好点破,另方面也心想不妨试试,没准管用呢。没想到他昨晚内心隐约的担心终于还是变成了现实。现在吴欲刚不知所措,谢永明感觉不能再绕弯子了,他清了清嗓子,索性挑明说:吴老师,您是琳琳的老师,平时接触社会可能太少了。您不知道,眼下这社会办事得靠关系,办大事得靠金钱,没有关系寸步难行,没有金钱事难办成。唉,依我看,您妹妹住院做手术的事是大事,没有钱不行,您还是得考虑送送红包!
吴欲刚恍然大悟。
妹妹的手术远没有进入实质性阶段,送红包的事却已经迫在眉睫,这事要放在以前,吴欲刚死都不能相信。即使相信,他也不屑,而且也瞧不起,送红包在他心目中一直是很庸俗的事,现在却实实在在落到他的头上,而且要由自己实实在在去送,这事对他来说就像冷不丁吞进一只苍蝇,想起来都让他恶心。自打与谢永明通完电话,这种恶心的感觉整个下午一直陪伴着他,让他心神不宁,甚至浑身起鸡皮疙瘩。讲课的时候,他的眼前不时飞舞着红包,那红包还张开着血盆大口刷刷地飘忽着一张张钞票,张牙舞爪的,活像一头面目狰狞、令人恐怖的怪兽,一会儿冲他嚎,一会儿冲他笑,以致有时候他感觉耳边嘤嘤嗡嗡,甚至感觉眼前有几分眩晕,后背似乎也湿漉漉的不时冒着冷汗。他说不清自己整个下午是怎么上完课的,好不容易上完课,走出教室,他夹着教案迫不及待地快步走进卫生间,酣畅淋漓地潵了泡尿,仿佛排遣着浑身的晦气。又打开水龙头冲了把冷水脸,然后匆匆走出教学楼,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校园的清新空气……
待头脑逐渐趋于清醒,心情逐渐趋于平静的时候,他不得不面对现实,冷静盘算该送多大红包、如何送红包的问题。
原本,他打算直接回家,晚上同妻子、妹妹和妹夫一块商量,看看到底该送多少钱,该怎么送的问题。可转而一想,妹妹手术八字还没有一撇,昨晚自己刚刚上王素梅家送礼,现在又给人家送红包,他一个堂堂的博士生,在北京混了这么多年却落得这个样子,让妹妹和妹夫知道,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了。何况如果妹妹和妹夫知道了要送红包,钱肯定不愿意让哥哥出,吴欲刚也不愿意让妹妹和妹夫出。可自己出钱送红包,这事让妻子知道了,妻子肯定也不愿意。这些顾虑,让吴欲刚立时打消了回家的念头。
他立即给王素梅打了电话,问她晚上是否加班。王素梅说是。吴欲刚说那我晚上去医院去找您一趟。王素梅说好。吴欲刚又给谢永明打电话,问谢永明送红包不知送多少合适。谢永明说他也说不好,想想又出主意说:送多了你送不起,送少了你打水漂,怎么说你也得送两千吧。吴欲刚问是每人两千还是两人两千。谢永明说当然是每人两千,舍不得孩子套不得狼,王素梅你也得送,送少了还不行!
吴欲刚一听头都大了,只感觉脑袋忽然像被吹进了气,呼呼地膨胀着,几乎快要爆炸。妹妹眼下还住不上医院,更谈不上手术,自己眼睁睁就得送出去四千块钱,这也太黑了吧?他举着手机,气得直想骂娘,但理智提醒他对方是谢永明,骂出来谢永明以为你骂他呢,人家好心好意帮助你你还骂他,凭什么呀?情急之中,吴欲刚将骂声改为谢声,冲着对方连声道谢。然后,他狠狠按掉手机通话键,站在校园里一棵高大的白杨树下呼呼生着闷气,足足呆了五分钟。待他的呼吸由粗转细,由大转小,由急转缓,渐渐趋于平静,他这才下了决心,快步走出校门。
吴欲刚到了学校大门对面的工商银行,掏出工资卡狠心取了四千块钱,又在旁边的文具店买了两个信封,每个信封分别装了两千,在收款台找收银员借了胶水,小心翼翼封上,又小心翼翼装到随身背的公文包里。做这一切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就像小偷,周围像有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他。那眼睛雪亮雪亮,那眼睛射着光芒,闪着责备,带着怨恨,那就是妻子的眼睛。妻子是他大学同学,自打结婚以来,他与妻子之间和睦相处,恩爱有加,凡事有商有量,收入和花销彼此间都是透明的,哪儿干过这等偷鸡摸狗、先斩后奏的事情?即使偶尔有稿费或劳务费之类的额外收入,吴欲刚也一是一二是二,回到家里如实上交给妻子。他不像有些男人,背地里藏着小金库,以便在外面搞些寻花问柳、拈花惹草之类的事情。可这一次,吴欲刚却背着妻子,破天荒截流了四千块钱,虽然不是用于寻花问柳,但对于吴欲刚这位一向被系里的同事尤其是女同事称为“新好男人”的他来说,多少有些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味道。所以,将四千块钱从工资卡取出并分装进信封的时候,吴欲刚惴惴不安,多少有些感觉愧对一直恩爱相处的妻子。但一想到急于做手术的妹妹,吴欲刚便顾不了那么多了,赶往王素梅医院的时候,他决定豁出去了,那感觉有些像赴汤蹈火。
还好,送完红包的第二天上午,吴欲刚还没有进教室便接到王素梅打来的电话,王素梅说已经接到护士长的通知,要他赶紧让妹妹收拾东西,带四万元住院押金、衣服和洗漱用品什么的,中午前入住医院。电话中王素梅笑声朗朗,说护士长给安排了最好的病房,朝阳的,敞亮通风,别人8个人一间你们是4个人一间,真不错你们赶快来吧。
吴欲刚受宠若惊,连声道谢,他立刻往家里拨打了电话,将住院的通知告诉妹妹,并让妹夫准备好银行卡,又让妹妹准备好生活用品,说待他上完上午的两节课便回家带她前去医院。
两节课上完,吴欲刚马不停蹄回到了家,带着妹妹妹夫拎起盆盆罐罐,三个人身上都大包小包的走出家门,在小区门口拦了辆出租车急急忙忙地赶往医院。他先是在药房找到王素梅,又在王素梅的指点下找到医院病房三层的住院部,见到那位王素梅介绍的已经收了他红包的护士长钱桂芬。
钱桂芬约莫五十开外,宽脸,小眼,稍胖,看人的时候双眼几乎眯成两条缝,但目光炯炯有神,一听说吴欲刚是王素梅介绍来的便满脸堆着笑,颇为热情地招呼身边的护士为吴欲刚的妹妹办理住院手续。
按照护士的要求,妹夫去收费处交4万元住院押金并购买饭卡,吴欲刚协助妹妹按护士长要求量体温,测体重,验血压,进行完术前的身体常规检查。办完这一系列手续,吴欲刚在一位年轻的护士引领下将妹妹带到四人一间的病房,安顿完毕,这些天他内心压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掀落下来。
但是入住医院还仅仅是第一步。护士长钱桂芬说,既然住进来了,只要病人身体各方面检查结果正常,就会在一周内安排手术。但是由哪位大夫给做手术,是主任医师还是副主任医师,如果是副主任医师能否是宋惠国?那可就说不准。
由于先前已经给钱桂芬护士长送红包,而且钱桂芬已经收了红包。吴欲刚自然感觉到自己与钱护士长的关系进了一层,此刻他当然不会放过时机。他问钱护士长:能否帮忙安排冯俊杰或宋惠国做手术?
吴欲刚唯恐对方再找托辞,心一急,忙涎着脸恳求:钱护士长,您……求您想办法帮帮忙吧,事成了我会再感谢您!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有些惊诧,“求”这个字,有生以来他从没有对谁说过,怎么现在冷不丁说出口了?他感觉这个字刚才不像是自己说出来的。他内心这么想,脸上却近乎央求,那上面写着焦灼与期待。
钱护士长看在眼里,盘算在心上,脸上却不动声色。这样的恳求她见得多了,每天都能见到,当初她面对这种表情也心生恻隐,后来见多了,她就逐渐麻木。但毕竟先前已经通过王素梅收了吴欲刚的两千元钱,再怎么说她也不能无动于衷,何况吴欲刚还说“事成了会再感谢”,于是她说:我试试看吧。
这句话,虽然不能让吴欲刚满足,但毕竟存有希望,吴欲刚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连连道谢。
转回身,吴欲刚不放心,又到药房去找王素梅。毕竟是收了吴欲刚的两千元钱的,见到吴欲刚,王素梅眉开眼笑,比先前热情了不少。利用取药间隙,她还主动走出药房与吴欲刚攀谈,询问他的妹妹安顿好了没有。
吴欲刚忙说安顿好了安顿好了,多亏您的帮忙,真太谢谢您了!
王素梅说不用客气,有事你就言声。
吴欲刚不失时机:我正好有事找您,您能不能帮忙想办法,争取让冯俊杰或宋惠国主任给我妹妹做手术,或者您让钱桂芬护士长帮帮忙?
王素梅脸上的笑稍纵即逝,但那笑很快又闪回到脸上。她回答得也很爽快:行,我再跟钱护士长说说看吧。
王素梅这个态度,让吴欲刚很是感动,心想:钱这东西真是管用啊!
回到病房,妹妹和妹夫不约而同迎上前来,问吴欲刚上哪儿去了。吴欲刚说我关心是哪位大夫为你做手术,去找了找人,看能不能帮忙。
已经穿上病服的妹妹眉一扬,蛮有信心说:不用找了,你看这床头不是写着嘛!
吴欲刚低头瞧,发现妹妹病床靠过道这边果真挂有卡片袋,上面写着病人姓名、主管护士和主管大夫。主管大夫明明白白写着:宋惠国。吴欲刚不免纳闷:既然这里已经写得明白,钱护士长为什么要说是谁手术可不一定呢?主管医生难道不就是负责手术的医生?
见哥哥疑惑,吴玉娟凑前一步,指着邻床的病友对哥哥说:是这位大姐说的,她是上周做的手术,也是宋惠国主任。
吴欲刚听罢,冲眼前的这位大姐点了点头。这位大姐看上去约莫五十来岁,因为手术,她已被剃了光头,脑袋上还緾满绷带,只露着脸庞,但精神钁烁,此刻她也冲吴欲刚微笑点头。
吴欲刚关切地问:您好!您是宋惠国主任做的手术,手术挺顺利吧?
大姐说:挺顺利的。宋主任目前是这个医院最好的医生,他的手术确实做得好。
吴欲刚说:我们也希望是宋主任给做手术,可又不知道究竟是不是他。
大姐说:放心,肯定是宋主任,病床的卡片上不是写得清清楚楚嘛!
他身边的中年男子也说:肯定是他。早先我们也通过熟人问清楚了的,卡片上的主管大夫写着谁就是谁负责主刀,除非有特殊情况。看样子,这中年男人应该是大姐的丈夫。
吴欲刚说:那就太好了!可是……
吴欲刚将钱护士长对他说过“是谁做手术可还说不准”的话说了一遍。
中年男人摇着头说:嗨,你甭信她的话,那明摆着是卖关子想蒙人多忽悠点钱!这男人膀大腰粗,浓眉宽脸,说话口无遮拦,一副很仗义的样子。
吴欲刚心头顿生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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