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欲刚带妹妹和妹夫回到家，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这里的漫长，倒还不是时间意义上的漫长，主要是等待中的心理感觉。吴玉娟的脑瘤究竟情况如何，手术何时能够进行，手术能否成功？这一连串问号像一根无形的绳索，将他们的心都拽紧了，令他们心神不定，焦躁不安。

等待病房床位，护士说短则一周，长则数月，可到底是一周还是数月呀？家里没有谁能够做出回答，但护士如果是他们家里的人，就肯定能够作出准确的回答。只是护士不可能冷不丁的成为他们家里的人，他们家里的人也不可能冷不丁出了个在那家医院负责安排住院病床的护士！

关系！关系！……出门靠朋友，办事靠关系。这句以前吴欲刚嗤之以鼻的话，他终于平生第一次体会到其中的真正含义。

吴欲刚开始千方百计地寻找关系。他开启大脑里记忆的扫描仪，将自己的亲人朋友同学老乡同事等等都作了一次地毯式扫描，甚至调动他所能想到的社会关系和社会资源，几经周折，好说歹说，最终通过一位学生的家长找到了一个关系。这个关系，是吴欲刚任课的班里一个学生的家长的同事的妻子，那人在那家医院里的药房工作。即使如此，吴欲刚也像漂泊在茫茫大海里绝望之际捞到的一根救命稻草，内心油然生出些许希望和欣喜。

下课后，他立刻叫住这位叫谢琳琳的学生，让他跟家长说帮帮忙，找时间将那位同事在医院药房工作的妻子约出来一块吃饭。

第二天，谢琳琳回话：我爸说那位在医院工作的阿姨太忙，周末也加班，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出来吃饭。

吴欲刚一听傻了，好半天愣在那里。谢琳琳在班里是个调皮的女孩，她见眼前的吴老师从未出现过的这个熊样，噗哧差点没笑出声来。此刻她强制自己收敛笑容，抿着嘴说：吴老师，您先别急，我爸在电话里跟那位阿姨说了，我女儿的老师有事相求，请她尽可能帮忙。那位阿姨说没问题，她会尽量帮忙，呶，这是她的名字和电话，您可以直接同她联系。谢琳琳说着将一张纸条递了过来，吴欲刚展开纸条，上面写着：王素梅。后面是电话和手机号码。他如获至宝，原本紧锁的双眉舒展开来，连声对谢琳琳道谢。

吃完午饭，吴欲刚给王素梅打了电话。刚开始，王素梅的声音冷冰冰的，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待吴欲刚介绍完自己身份，对方的声音才温和起来：哦，我想起来了，谢永明同我说过你，你好你好！她所说的谢永明，就是谢琳琳的父亲。

您好您好！吴欲刚受宠若惊。紧接着他抓紧时机将自己妹妹准备到他们医院做手术的情况告诉了她，并表达了想了解医院住院部那边的情况、请她帮忙让妹妹尽早入住医院做手术的愿望。

王素梅听罢，声音又降了降调，说：嗐，我们医院的确是人满为患，全国各地的患者挤破头都想到我们这儿做手术，可哪儿来那么多医生和病床呀？只好排队呗，有的排了半年一年的都做不上（手术）呢！

吴欲刚问：您能否帮帮忙？

王素梅答：实话跟你说吧，想帮忙的人太多了，不容易！

吴欲刚：这……

王素梅沉默了一会，说：这样吧，我抽空帮你到病房那边问问。

吴欲刚：那太谢谢您了！那……我什么时候再给您打电话？

王素梅：明天吧。

吴欲刚：谢谢谢谢！

毕竟事情还没有着落，回到家，吴欲刚和妹妹妹夫又度过了一个焦躁之夜。

明天很快到了。

这天上午，吴欲刚没敢给王素梅打电话，怕催得太急不合适。中午，他打电话给王素梅，王素梅说：哟，我实在太忙，还顾不上问呢，我下午问吧。

下午下班前，吴欲刚不失时机给王素梅打电话。王素梅说：我找护士长了，可护士长没在。

吴欲刚小心翼翼问：那……我什么时候再找您？

王素梅说：这样吧，你把电话告诉我，回头我给你打电话。

吴欲刚随口报出了自己的电话和手机，并连忙道谢。

过了一天，没有王素梅的电话。

又过了一天，还是没有王素梅的电话。

第三天上午，依然没有王素梅的电话。吴欲刚焦躁不安，回到家午饭都吃不下几口。放下饭碗，他给王素梅打通了电话，王素梅说：我问过那边的护士长了，人家说等待手术的人实在太多，真的需要排队耐心等待。

吴欲刚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心一下凉了，抓着话筒半天无语。话筒那边开始是沉默，接着是嘟嘟的忙音。显然是对方将电话挂断了。

见吴欲刚一脸沮丧，全家人都像打了霜。半晌，妻子开口了，妻子说：都说办事得找关系，可看样子找关系也没有用呀！

妹夫吐着烟说：不，有用，关键是怎么做工作，现在办事得要这个----妹夫收住话，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快速捻着什么，嘴唇蹦出两个字----票子！妹夫紧接着说，没有票子，什么都办不成！

妹妹说：哥，少康说得对，依我看，你不能光打电话，咱们一块儿去找她，给她打点打点。

吴欲刚说：手术八字还都没一撇，现在就打点？再说对方不过是一个在病房抓药的……

妹妹抢白道：抓药的怎么啦？抓药的也是他们医院的人，她要是真的肯帮忙，肯定比咱们人地生疏瞎子摸象干着急强！毕竟是兄妹之间，吴玉娟说话口无遮拦，直来直去。

妻子见状，忙对吴欲刚说：我看玉娟说的也是，要不……你还是再想想办法，给对方送点东西吧。

吴欲刚挂上话筒，点了点头：好吧，容我再想想办法。

整整一个下午，吴欲刚一直琢磨着怎么与王素梅套近乎，以取得他的信任和帮助，甚至讲课的时候时不时走神，以致几次讲着讲着就断了思路，不知下面到底要讲什么，他站在讲台上每每愣上几秒钟都找不着北，不得不低头翻阅教案，这在他以前可从来没有出现过。弄得讲台下的学生或莫名其妙或窃窃私语，吴欲刚也不得不几次向学生们说抱歉。

下课之后，吴欲刚向谢琳琳要她爸爸的手机号。回到办公室，他给谢琳琳的父亲谢永明打手机，他在电话中向谢永明介绍了他找王素梅的情况，问他是否有可能约他的同事和王素梅夫妇一块出来吃饭。吴欲刚考虑再三，还是觉得在饭桌上套近乎再请王素梅帮忙会自然些，毕竟他与王素梅素昧平生。

谢永明说：吴老师，吃饭的事我跟他们讲过了，但王素梅确实很忙，他们医院经常加班，好不容易歇上一天，她也要在家里休息，不愿意出来吃饭。停顿了一会儿，谢永明又说：要不，我与我那位同事联系一下，看王素梅今晚加不加班。要是她休息在家，我带你到他们家去找她。

吴欲刚连声说好的，真是麻烦您了。

大约过了半小时，谢永明来电话说联系好了，王素梅今晚在家，咱们一块去他们家吧。

吴欲刚说：那太好了那太好了！随后，两人约好了时间和地点。

刚挂了电话，吴欲刚才意识到什么，于是又拔通了谢永明的手机：老谢，真对不起，我忘记了最重要的事情。您看我该带点什么东西给王素梅？

谢永明沉吟片刻，说：我也说不好，您看着办吧。末了又补充道：礼物不用太重，可也不要太轻，说得过去就行。

吴欲刚说：谢谢，知道了。他回答得轻松，真琢磨起来却犯难了，到底送什么东西好呢？

吴欲刚一边琢磨着，一边给妻子挂电话，说晚上要去王素梅家，得上街买点礼物，来不及回家吃饭了。他让妻子转告妹妹和妹夫。

来到大街上，吴欲刚一个人穿行在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流之中，然后在街道两旁的商店中一个个踯躅、徘徊，一直拿不准自己到底该买什么。

在一间规模稍大一点儿的超市，半天还拿不定主意的他索性问身旁的一位中年女售货员：同志，我想给人家买礼物，您看我到底买什么好？

售货员打量着他，多少有些意外和惊讶：买什么礼物？那得看你是给谁买的了！

吴欲刚说：我……我求人办事用的。

售货员说：那也得看办多大的事。

吴欲刚说：不大不小的事。

售货员说：那就买烟茶酒，随你挑。说着还指了指右边的货架。

吴欲刚来到那货架前，看了又看，挑了又挑，觉得烟和酒不知人家需不需要，还是买茶吧。于是买了两份礼品茶，是铁观音，每份360元，两份茶共花了720元。然后，他走出超市，到旁边的马兰拉面馆吃了一碗马兰拉面。

见到谢永明的时候，吴欲刚将两份礼品茶中的一份递了给了他，说：老谢，初次见面，就给您添了麻烦，这份茶是给您的。另一份一会儿给王素梅。

谢永明连忙推辞：不用不用，您是琳琳的老师，千万别这么客气，再说这点小事算什么忙呀！说着，他将茶推了回来。可吴欲刚又推了过去。那份礼品茶在他俩之间来回推了几次，谢永明忽然意识到什么，说：这样吧，别再推了，两份茶都给王素梅，一份给她自己，另一份她可以给病房的护士长。

吴欲刚一听睁大眼睛，一巴掌拍在自己的后脑勺上，自责地说：嗐，您看我这脑子，咋将护士长那份给忘了呢！他嘿嘿笑着，笑得有几分尴尬：老谢，那……那就先给护士长吧，给您的我以后再补上。

由于有谢永明牵线，吴欲刚那天晚上与他们一家聊得很好，待气氛聊得比较融洽的时候，吴欲刚不失时机地说明了来意，并表达了妹妹急着做手术的迫切，他甚至讲了自己对妹妹的感情，讲了妹妹这么多年来对他们家庭的贡献和经历的不易，也讲了妹妹和妹夫开的小卖部不能老关闭，再说家里还有个刚刚两岁的孩子呢。末了，吴欲刚恳切地请求吴素梅一定想办法与那边的护士长再沟通一下，尽可能提前让他的妹妹住院做手术。说着，吴欲刚指了指带来的两份礼品茶说，我带了两份小礼物，一份给您，另一份是给护士长的，一点小心意。

王素梅瞟了一眼礼物，客气地说：给我的礼物就免了吧，护士长那边嘛，我只能再去试试，人家能不能帮忙我也说不好，因为找她帮忙的人实在太多了！

这时候谢永明帮腔说：王姐，你就尽量想办法吧，吴老师是我女儿的老师，你帮助他就是在帮助我。事成了，我一定请你全家到沸腾渔乡香吃水煮鱼！谢永明站起来冲王素梅夫妇拍着胸脯，一副豪爽的样子，他知道他们一家都喜欢吃水煮鱼。

王素梅的丈夫表情生动起来，他拍着自己的同事谢永明的肩膀说：好，一言为定！又扭头对妻子王素梅，嘿嘿笑着：老婆，你就尽量想办法帮忙吧。

王素梅剜了丈夫一眼，倏忽间又换了笑容朝着吴欲刚和谢永明：我尽量跟护士长说说吧。

吴欲刚连连道谢，很是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