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隐莲（七十七）

作者：郭子鹰

“以前一直觉得，日本人把事情做得过细了。矫情！今天感觉不同。”林清把梅花整个塞进嘴里，她看到了好故事，无比满足。

“你说反正是要进嘴，要消失的东西，何苦要做到这么精细？吃进去还不是一样？”周卉的附和，引起了所有人的兴趣。

“我来回答好么？”直美举起了手，像一个天真的学生。

“周卉说的，是结局，是死亡。”这回轮到这个日本姑娘，而不是芬兰小伙掀起“头脑风暴”，让大家吃惊了。

“结局是一样的，吃进肚子里以后的事情。是寿司的死亡。”气氛一下子不合时宜地凝重起来，年轻人聚会的周末夜，显得有几分诡异和冷酷。

“但是作为寿司，它也希望自己曾经被人看到，看到它最美的时候，这样，体会到它的就不仅仅是肠胃，而且还有头脑，和心。它希望给大家留下回忆。”

“靠！吃之前应该拍照的！”雷克好像恍然大悟一般。

“这就是寿司的瞬间和永恒。因为它让大家有了瞬间的惊叹，所以才能够有永恒的回忆。否则它的生命，多么苍白。”

“这也是照片的瞬间，和永恒，不过，底片比寿司幸运的多。”周自横总是不失时机地想到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底片。

“瞬间默杀永恒。”他说。

“等等，什么意思？” 林清在发问，Jarno完全晕菜，雷克添了好奇，林响泉陷入深深的迷思。

“中国人一贯崇尚永恒，但是永恒就是无数瞬间，而且，你不可能记住永恒，只有瞬间。”

“日本人喜欢瞬间，哪怕是注定流逝的瞬间，也要尽量浓烈，尽量完美。尽管不容易解释，但是，看到樱花落下的花瓣，那种‘物哀’之心，想必在座的各位，也能懂得。日本人，就是死，也希望死得华美，灿烂。即便我们明白自己，注定消失无踪，但是，仍然要努力坚持着，在自己的生命里创造出令人赞叹的完美来呀，哪怕，只是那么短暂或者渺小的一点点而已。”

“一个完美的瞬间，也许就是你一辈子存在的意义。”周自横看着同样是摄影师的雷克，觉得至少，他会懂，也是为了躲开直美坦然的目光，至少，这一刻要躲开。

“武士道？切腹？”林清后脊梁一阵凉意传来。

“不说这个好么？”周自横和直美的一唱一和，已经让雷克感到有点不对头了。

“对对！还有甜品呢。”直美端上来另外七个石盘，光洁如玉温润，里面是两个小“竹笋”。那是糯米糕外面包裹着烤到焦黄的蛋饼，直美的小刀，精细地雕刻出竹笋外皮上的条条纹路。

“这其中，怕不是也有什么含义？”林响泉好似得了妄想症，她不知道，周自横又能从这一对小小的点心里，看出个什么“道”来。

“云中自有传书雁，周郎早已认得声。”林响泉不禁想起自己写的短诗，恨不得自己也是直美，能够张弓搭箭，把那只传书的“雁”，射落下来。

点心微甜，茶香淡去，是一群人回到现实的时候了，Jarno这个麻烦又冒了出来。

“哎，说正经的。”周卉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又提起了救死扶伤的大义。

“Jarno这副德行，自己住酒店恐怕不方便。”

“我可以，我可以。”

“可以什么，骨裂你懂么？没人扶着，你连厕所都去不了吧？”

“要不去我那儿……”李黎刚开了口便觉不妥。

“不，不。” Jarno一口拒绝。

“住我那儿吧。”周自横一开口便透着狮子座的跋扈和热力。“响泉你先回你爸妈那住两天可以么？”

“恐怕不是两天，大概要100天。”周卉还是觉得不妥，用护士的专业口吻补充着。

“没事的，我并不需要朝九晚五，有个人总归好点儿，如果我不在，你们谁有空，不值班儿的时候就来陪陪他。”周自横轻描淡写地说着，觉得只有自己目前的状况最适合接纳这个远来的落难客人，一个小小的麻烦，就要在他的安排下风平浪静。

“行，你们俩住那儿吧。”林响泉的配合是周自横料定了的。他们的关系里，除了爱人的依恋，分明还有朋友的支持、搭档的默契、甚至是亲人般的理解，和互相成全。

“不过，”林响泉话锋一转，平静的夜色顿起波澜。

“我不想住到父母那儿，太没劲了，也太远。直美，我住到你那儿行不？”这一个意外的提议，在8个人面前，是那么细腻周全，仿佛有了令人无法拒绝的合理性，但是又蕴藏着无比深奥的玄机，像一只纤纤手指，流畅地拉满了弓弦，蓄势待发。

她头脑里还盘桓着，刚才直美和周自横之间，琴箫二重奏般的对答应和。

她突然想要在这些天里，离直美近些，想要了解她多些，想要看看她和周自横之间，究竟藏着怎样的灵犀。在这些天里，她更加不想，远远地躲到郊区那所山清水秀的大宅子里去，不想躲到周自横和直美的视线之外去。

“家里很乱，有些失礼呢，不过，好吧。”直美坦然地微笑着。心里想着，她也可以看到那个只有周自横才能看到的林响泉。

在林清看来，这个局面简直酷毙了，帅呆了！爱死她了！好刺激的同居关系！如果她俩变成同性恋情侣……我的天！她想不下去了，莫名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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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旅行小说] 焰火·隐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