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焰火·隐莲(七十六)
作者:郭子鹰
看到无辜者为了这场无谓、无形、无胜负的争斗受到了“间接伤害”,在场的人,无一不显出愧意。林清第一个跑了过去,完全不着四六地嘘寒问暖。李黎抱了Jarno坐在地上,情状活像梵蒂冈圣彼得大教堂里的名作《圣母哀恸基督》,小护士当然还是那么当机立断。
“赶快去我们医院把,处理一下,没多大事。”
“好呀,好呀。”芬兰人佯装若无其事,连宽心丸都一如既往,让大家吃得出乎意料:
“我饿了!”
“先去医院!就是忘不了吃。”林清开始入戏地玩笑起来。
Jarno从医院出来,一瘸一拐,全身上下最符合芬兰白熊本色的部分,就是右脚。白色的纱布缔造了一个熊掌一样笑点。
“不要毁了你们的周末,我们去吃饭吧?”他一个教徒,当然知道上帝在一星期内辛苦创造了这个世界以后,都要休息的。
“我们应该去尝尝直美的新寿司。” Jarno继续着老外傻乎乎的建议。
一行人沉默片刻,林响泉最先开口:“好吧,我同意。”
到了餐厅,天色已晚,过了晚饭的点,客人们渐渐离席,但是餐桌前因为有了这热热闹闹的一群年轻人,一点都不寂寞。直美钻进厨房,利索地脱下皮衣、头盔,挽起头发,又换上制服和围裙,一边在想:在斯里兰卡的海滩上,以为自己会这么死掉的那个晚上,不也在怀念这样的周末夜?
“你去看看,你妈还在不在店里。”雷克偷偷对周卉耳语。
“为什么?”
“今晚搞不好还会有一场恶战,我不想又伤及无辜。”雷克神秘地眨眨眼,周卉当下会意,也钻进了厨房。少顷回来,报以坦然的微笑。
“她下班了,不在。”
“我喜欢日本菜,因为做得认真。” Jarno为他推荐来这儿的建议,做着解释。
“因为老板就是日本人么。”周卉接住了话题
“中国人做事也很仔细不是么?看你的熊掌,包扎得多好!”雷克借机恭维。
“我就不喜欢日本人,小日本鬼子,很阴的!”周卉没有接雷克恭维她的话茬,倒是直接表达了她对日本人的看法,大伙不知道她说的“阴”是阴险的阴,还是阴郁的阴。
“不要一概而论,看一个国家,还是多看好的方面吧。光看这世界坏的一面,够你愁到70岁,那多灰暗。”林响泉的高姿态一贯让“友军”有点气不太顺。
青青竹杯里的大麦茶空了一半,忙碌的直美从厨房闪了出来,头发上裹着的方巾,春意盎然。
一张硕大的托盘上摆着七块石板,仿佛刚刚从采石场的深山里来到北京这个闹市,天然无雕饰。
北欧人一贯对“设计”两个字的含义很敏感,这朴拙的石头做成的餐盘,是直美打动他的原因之一。
石头餐盘里的东西,更让人惊叹:是七朵花。
“直美,这是什么东西……能吃?”林清一看之下,莫名其妙起来。
直美只是笑,并不答话。
“你看仔细了,那是什么?”雷克第一个回应。
宽阔的石板中间,舒舒朗朗地躺着的,是七个寿司,四个做成樱花的样子,另外三朵,是梅花。樱花的白嫩花瓣,是用薄薄的墨鱼雕成,连花瓣尖上V字型的缺口也栩栩如生,花蕊是嫩黄色的鱼子,花瓣心里,细腻、翠绿的花脉,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梅花的花瓣,是用同样极薄的金枪鱼雕成,上面撒了白色的碎冰,磨得很细,让在场的中国人不由得想起了古诗里,它凌寒傲雪的风骨,有了踏雪寻梅的意境。
Jarno需要人解释梅花的个性,其他的中国人当下会意了直美的灵犀。但是他们当中,有一半人不知道,傲雪凌寒的梅花,在角逐中国国花的战局中,至今没有胜过“宜乎众矣”的牡丹。
“这个太美了!这个叫什么?” 还是Jarno这个老外,最会应景。
“春逝。”直美轻轻解下头上的方巾,淡淡地回答。“在日本,这个叫做细工寿司。”
“这个,太漂亮了!舍不得吃都。”李黎由衷感慨着。
“请赶快吃掉吧,梅花上的雪,化了,会影响寿司的味道。这个是缺陷。”直美的笑意里,带了轻轻的遗憾和惭愧。
“我的设计,还是不完美。”她想起周自横在高台寺和她谈起焰火创意的那个晚上,是多么热烈地,激起过她创造的灵感。
“这样的不完美,其实最完美。”沉默的周自横,在大家的屏息赞叹和不知所措中,开了口。
在众人的目光里,周自横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慢慢地说出:
“一期一会。”
“什么?”Jarno问这话的时候,直美想起了京都的那一箭。眼神温柔,如睹一潭静水。
“去年秋天,有一天我看到钓鱼台的银杏,满树金黄,正是最美的时候,那时候我约你去树下拍照来着,记得不?”他看着林响泉。
“那天是周四,我正忙,所以没有翘班陪他去,当天夜里下了一场雨,第二天,树上只剩枯枝了。”林响泉兀自生出的愧意,让她觉得,深深地遗憾,仿佛她放弃的,不是满树的黄叶,而是,一段刻骨的爱。
“错过了一刻,可能就是错过了一天,错过了一天,可能就是错过了一季,错过了一季,可能就是错过了一年……”
“错过了一年,可能就错过了一生。”直美的接话,让众人静寂,也让梅花上的细雪,无声地融化,如泪,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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