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隐莲（七十八）

作者：郭子鹰

“一番”在日语里是“第一次”的意思。

直美有一件这样的T恤衫，上面印着大大的“一番”两个汉字。因为白色的，纯棉的质料穿在身上很舒服，所以她把它当作睡衣穿。

“谁会把这种鬼东西穿出去。”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

这件衣服，是直美的哥哥秀次，在她的初恋失败得很难看的时候，送给她的。直美知道自己的小哥哥天性顽劣，没有正经的，不过她还是懂得他的意思，只是从来不把这件舒服的衣服穿出去。

“一番这两个字，”直美在自己房间的窗前静静想着，“在中文里变得是那么可爱。”

一番痛苦、一番甜蜜、一番挣扎、一番忙碌、经过一番沉思，一番、一番、又一番……

“一番”在日语里是“第一次”，是一个瞬间，是一个结束。但是在中文里，意思要丰富得多，那是一个过程，好像一段沉默的往事，从未结束，永远难忘。提起它，会回忆起路程，回忆起那些经历和试炼的迢迢来路，不论好与坏，余韵绵长。

浴室里的水声，打断了她的思路。直美想象着林响泉的裸体。

“一定很美吧？”

林响泉搬进直美小小的出租房的时候，她总是裹在精致的职业装里面的身体，就曾经让直美充满着遐想。但是那个时候，她被一层温柔的防卫包裹着。

水声戛然止住的时候，直美的目光不觉飘向那重薄薄的玻璃门，神思游移，竟然能听到自己的一颗心，在扑通通地跳。她想到安曼的那家旅馆，周自横就住在自己隔壁的房间，她想到高台寺的夜晚，想到周自横躺在草地上的时候，起伏的胸膛，想到约旦的微风，斯里兰卡的泪水，北京的初雪，公车站台上，周自横温和的嘴唇。好在，水声如甘泉，又响了起来，直美手扶胸口，长出了一口气。

林响泉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禁哑然失笑。

想不到自己竟然能这么冲动地，干了件这么滑稽的事情。为什么会在网球场上发飙？为什么这么狡诈地住到直美家里来？想必朋友们一定觉得看了好戏，这一出，想必是已经彻底颠覆了自己一贯“清风明月”的形象了，用北京话来说，是有点“二”。

“二就二吧。”

林响泉觉得这样也好，生活的那平静的水面，因为这样的莽撞和方寸稍乱的小聪明，激起了有趣的波澜。不仅林清那样的小女生觉得期待，连林响泉自己，也觉得一丝莫名的激动，甚至是有了一丝，少女般的蠢动。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冲动了，周自横妥帖地熨平了她心底那些个曾经经历伤痛而起的皱褶。她突然间会心地偷笑自己的念头：相敬如宾的日子过得久了，是不是也在潜意识里希望有一点波澜？

她在职场上，轻取巧对、辗转腾挪、处变不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感到有挑战性了。这虽如意，但是也残酷地提醒她，圆熟，就意味着老道，这境界里面，毕竟有个“老”字。她无力挣脱，也无法挣脱。

但是这个日本小女生无招的挑战，居然还能让她介怀，甚至激动起来，仿佛带着一丝大学女生的酸溜溜，仿佛她们看着宿舍楼下等着和其他女生约会的小伙子。她感官活跃地闻到自己头发的气息，好像春日里阳光晒热的草皮，让人小鹿撞撞。她不觉忍俊不禁，停住拿毛巾擦着头发的手，把头别过去，不看镜子里自己的脸，又露齿笑了，一时还有点止不住。

她怕玻璃门外的直美听见她这不像话的笑声，就又打开了淋浴的喷头。

林响泉从来就没有什么“闺蜜”，仿佛大多数女孩子、女生、女人都和她八字不合，脑波不通，她从小就觉得，那些爪牙相向、心机用尽的缠斗太过无趣。她的身边也从来不缺男孩、男人、男子汉，这更让她发展不出什么惺惺相惜，抱头痛哭的同性友谊来。

“这样一场小小的摩擦，也许不错。”

林响泉觉得自己不妨自私地、投入地抓一回青春的尾巴，中学的时候，没有女同学愿意和她一路骑着自行车上学下课，大学的时光，没有女伴和她一起去跳舞、唱歌，办公室里，也没有几个女同事情愿和她一起吃一顿插科打诨的午饭，但是现在，她身边将多一个形影相伴的，直美。

得感谢那个，自顾自散发热力的、不在乎自找麻烦的，周自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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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旅行小说] 焰火·隐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