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  悔

秦建荣

雨后，阳光像洗过的黄布一样，鲜亮亮地铺在发祥家的院子里。院子西边有一块地，地边长着一棵挺高的核桃树，比他家的三层楼房还要高。

这棵树是发祥家的“大功臣”，早些年核桃值钱，每年结的核桃少说也能卖个千儿八百。近几年来核桃不值钱了，还不如种青菜，发祥老汉就想把树伐了。

这天，发祥老汉找到姚木匠说了自己的想法，把树卖给了他。当面说好，打了核桃才可以伐树，让姚木匠自己伐，价钱优惠，姚木匠也高兴。

可事情说定没几天，却来了两只喜鹊，在树上垒起了窝，那窝垒在树顶的四根枝丫上。

发祥老汉对喜鹊说：你们不要垒了，另找地方去吧，这棵树不久就要伐了。

喜鹊听不懂他的话，继续叨着树枝在上面垒。整整垒了二十多天才垒成。那窝在地上看不甚大，就像一个巨人擎着一只大老碗；上到楼顶看就不一样了，足有背篓那么大，还分两层，上面一层是用来防雨雪的。

发祥老汉又一次对喜鹊说：喜鹊呀喜鹊，不让你们在这里垒你们不听，你们费了这么大的劲，把窝垒成了，可还没住下多少日子，这树就要伐了，伐了树你们咋办呢？

喜鹊仍然听不懂他的话，在树上又跳又唱，似乎在庆祝它们新屋的落成。

离核桃成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原来青绿的核桃皮已经开始泛白。

闲下来的时候，发祥老汉会坐在屋檐下看喜鹊，这一对喜鹊真漂亮，羽毛光油油的，尾巴细长，走起来一闪一闪的。叫声也好听，喳喳喳，三节拍的。它们在树上一个跑一个追，不时地在一起依偎着。每次看到这里，发祥老汉都会想到他和老伴热恋时的情景。那时候他和老伴都才二十出头，他们经常在河堤上约会。河堤上种着许多三叶草，每当他要吻她时，她都会说：不急，你去找四叶草吧，四叶草是幸运草，你找一棵我就让你吻一回。他便去找四叶草。三叶草中长四片叶子的是变异，很稀少，不好找，每当找到一棵他就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发祥老汉还发现喜鹊的生活很有规律，天麻麻亮，它们就在树上喳喳叫，似乎在商量到哪里去，然后一同飞出去觅食，吃午饭的时候他们回来了，在树上叽叽喳喳跳上跳下，玩够了又一同出去，这让发祥老汉想到了他的一对儿女。那年冬天，发祥老汉和他的心上人结婚了。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儿子比女儿大两岁。儿女上小学的时候，学校离家近，早晨一同上学，放学后一同回来吃饭，跳跳蹦蹦的就跟小鸟一模一样。那时他和她为了供给儿女上学，虽然日子苦些，心里却十分踏实。

有时看到一只喜鹊，他会把喜鹊当成自己。儿女成家之后，都住在省城。老伴叫被儿子叫进城里看孙子去了，只他一个人住在家里。后来老伴回来了，可不久便去世了，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感到自己在漫长的岁月里，就像一只孤独的鸟，凄苦而冷清。好在喜鹊来了，喜鹊给他带来了热闹，带来了喜气，只可惜------

日子过得飞快，核桃说熟就熟了。往年这个时候，发祥老汉会请人打核桃。可是今年他没请，他想让核桃自己往下落，这样喜鹊就能在树上多住些日子，他也可以和喜鹊再说说话。

可核桃还是在不长时间就落完了。

这天，两只喜鹊又在树上叽叽喳喳叫得欢实，还在院子里飞来飞去。喜鹊是有灵性的鸟。以往喜鹊这样叫这样飞的时候，是在向他报信，准是儿子或者女儿回来看他了。但今天来的不是儿子也不是女儿，而是姚木匠。姚木匠一手提着锯子，一手拿着绳索，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是来给他帮忙伐树的。一进院子打过招呼他们就开始忙活了。

可就在姚木匠端了梯子准备上树时，发祥老汉忽然起身跑过去挡在他面前说：别，别搭梯子了，这树我不卖了。

不卖了？为啥不卖了？姚木匠疑惑地问。

不为啥，不卖了就是不卖了。发祥老汉的语气似乎有些蛮横。

咦，你这老叔咋啦？是不是有人给你出高价啦？

没人出高价，是我不想卖了。

那可不行，这是两月前咱们就说定的事，那时说好你打了核桃我就可以伐树，现在核桃都落完了，已耽误多日了。再说，我也是交了定金的，反悔可是要加倍付定金的。姚木匠据理力争。

这我知道，发祥老汉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两张一百元钞票，一张一张地递给姚木匠说，这一百是你的订金，这一百是我违约的罚金。

姚木匠拿着钱大惑不解地问：大叔，你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今天这是咋啦？你得给我说说到底是为啥？

此时，两只喜鹊正在树上喳喳喳地叫着，发祥老汉便指着树顶说：你看见树上那个喜鹊窝了吗？听见那两只喜鹊的叫声了吗？我不卖就是为了它们。

两只喜鹊？姚木匠讶异得瞪大眼睛瞅着发祥老汉，像是发现了外星人。

发祥老汉郑重地点着头说：对，这两只喜鹊好不容易在树上垒了窝，它们要在上面住，要生儿育女，不能毁了它们的家。

姚木匠只好悻悻而去。

就这样，那棵核桃树保存了下来。后来树越长越高，树上的喜鹊窝由一个变成了三个，喜鹊也由两只变成了一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