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周若然

秦建荣

周若然教授是我的同事，和我一起退休，都住阳光小区。可我压根就看不惯他，因为他有失教授的身份。

且不说他穿着那件脱了毛的呢子大衣，戴着那副断了一条腿的眼镜，也不说他一退休就去给学生辅导挣小钱，单说他在小区捡废品，就足以让一个教授黯然失色。试想，堂堂一个教授，退休金和职业年金加起来9000多元，9000多元呀，这足以让他过上优渥的晚年生活，而他却不顾体面，去捡拾别人丢掉的废品，这值得么！

所以，每当看到他在垃圾箱里捡拾那些破纸片塑料瓶的时候，我就会忍不住损他一回：哎——周教授，又发财了，发了多大的财！周若然转过身，从他断了一条腿的眼镜后面笑了笑说：小意思，小意思。不过积水成河，积米成箩啊。天热的时候，蚊蝇在垃圾箱上嗡嗡嘤嘤，腐臭的气味老远就能闻到，周若然戴着一副口罩依然在垃圾箱里翻捡着。我又忍不住损他：周教授真是精神可嘉，一不怕晒，二不怕脏啊！周若然转过身，依然从他断了一条腿的眼镜后面笑笑说：没啥，没啥，以水为净嘛，水可以洗我手 ，亦可以洗我衣。

周教授是从A市调回C市的，是全市的语文权威。至于他为什么从大城市调回我们这个小城市，我不甚清楚，只听说他的家在C市的大山里，那里很贫穷。在那样艰苦的环境里能成长出周若然这样的人物，也算是他的造化了。我还听说，退休前夕刘校长曾找他谈话，说学校拟返聘他。他断然拒绝了，理由很简单：家里需要他。正常人都知道，如果返聘的话，月薪肯定不会少，至少要比捡废品多得多。我真不知道周若然是怎么想的，是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有一回，周若然推了满满的一车废纸片，车上还挂着几袋塑料瓶，吃力地向小区大门走去，可是走了没多远，就听见“哐”的一声，车上的一捆纸片掉了下来，绳子也断了，本来就没捆好的纸片散了一地，他只得停下来重新整理。他给辅导的那个学生看见了，也出来帮忙。看着周教授那狼狈的样子，我又没好气地说：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这回他没有回头，只低着头继续整理纸片，边整理边说：天下没有办不成的事，为之，则难者亦易也。我听不惯他那文绉绉酸溜溜的话，进一步拿他开涮：你这叫不会算账，不会生活，有辱斯文。把教授枉当了，教授的脸面都叫你丢光了！大概我的话刺激了他，他陡然转向我，原本平直的眉毛竖了起来。但随即又恢复了平静，伸着脖子说：你这是只识其一，不识其二。不知者不为过，也不为不过。尔安能妄言耶？说完扭过头，去续那断成两截的绳子了。我看出他生了气。也觉得自己说话太重了。但此时此刻，说别的都是多余。于是我找了个接电话的由头，讪讪地离开了。

转眼临近春节。一天，刘校长带人来慰问退休教师，给周若然打电话没打通，便提出让我给他带路，一起去周若然家。我本来有事情想婉拒，可想到前不久和周若然发生的小小的不愉快，恰好可以借此机会弥合弥合，就一同去了。

不料周若然没在家，开门的是他的学生，他认识刘校长和我，便有些拘谨地把我们让进屋里，并向在阳台上晒太阳的周夫人做了介绍。周夫人原来是个病人。这我们都不知道。此刻，她坐在轮椅上，一见我们便笑意盈盈地把轮椅滑进客厅，一边让学生沏茶一边和我们聊了起来。她告诉我们，周若然回老家去了，老家在距C市北面60里外的山沟里，所以电话打不通。她还告诉我们，周若然是个孤儿，是吃百家饭穿百家衣长大的，上大学也是一个好心的乡党资助的。为了报答乡亲们的恩情，他参加工作后不久，就拿出一半的工资资助着老家的困难学生。调回C市后，还在周末和假期，坚持回老家给学生补课。近些年，那些困难学生上大学的多了，花费大了，加上她又病了，他只好缩减家里开支，省吃俭用，捡废品补充，说是再苦也不能苦了孩子。

刘校长问周夫人：他这样做你支持吗？周夫人笑着说：他做得是对的，咋能不支持呢？人不能忘本啊！说实话，我们没有儿女，看着这些活蹦乱跳的孩子，听见他们一声一声地叫着师娘。我的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呢。我指着刚才开门的那个学生问她：他也是你们资助的对象吗？未等周夫人回答，那个学生礼貌地站起来说：周老师和师娘资助我七年了。半个月前，我因骨折休学，周老师就让我住在他家专门给我补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