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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从大人嘴里,听到的很多精巧东西都以“洋”为修饰字,由此知道,那些,都是好东西。
孰料时至今日,有些东西却要带“土”字方好,比如鸡。
我自己并没有太多的记忆,只是听年长的人说,那时候炖一只鸡,香气可以充盈屋宇,鸡汤面上,浮着厚厚的一层黄油,晶莹剔透。而现在喂饲料的洋鸡,让人觉得,炖的好似干柴,汤也无色无臭。北京人把先前那种土鸡称为“柴鸡”,实在名不副实,不如移用到这种洋鸡身上。其实北京的所谓“柴鸡”,味道和洋鸡差不了多少,它们绝不会是放养的,又何必故作姿态呢。
据说,洋鸡是这么生产出来的:它们的生命总共只有二十几天,而且从出生到死亡,绝无见天日的机会,只是在阴暗的笼子里不停地吃,吃那种掺有避孕药和抗生素的饲料,二十天后,它们成熟了,继而被屠杀,拔毛,一丝不挂地包装起来,送到超市出售。动物也该会有怨念的罢,它们的肉像木柴,大概就是怨念浸润所致。
有些人因此去农村买土鸡,然而乡下人也不傻,就算是平时用谷物放养喂养的土鸡,临到年前,他们也大多会搭起一个鸡舍,让鸡只露出一个头来喂食,不给它任何消耗热量的机会。这些热量积存起来,也变成木柴似的肉。城里人高价喜滋滋地买了回去,炖出来的汤却照样无色无臭,这才傻眼。
于是,他们提出一个理论,买回来的土鸡,不要急着杀,需带回家自己用谷物喂一阵,让鸡散去它们被圈养的抑郁之气,肉质就可重归鲜美。这或许是对的罢,然而谁要是有条件养鸡,何必不自始至终自己养。
这样的土鸡自然很贵。过年的时候,我跟母亲讲,一只要一百元,她觉得贵。但同时惊讶地问:“现在怎么还能买得到土鸡?”我哑然,既然这么问,又何必觉得贵呢?
朋友的妈妈对我描述,她早早在乡间买了四只土鸡,可是离过年还早,只好托人喂养。四只土鸡,三母一公。据说刚买来时,四鸡肥瘦相当,难分轩轾。孰料喂养半个月后,公鸡急速减肥,母鸡肥白如故。她始则不知所以,以为雄性者智力高,预先知道将来命运,故绝食抗争。后来才发现,此鸡饱暖思淫欲,天天和三只母鸡耳鬓厮磨,好不快活,终于熬成药渣。而且,此鸡颇有绅士风范,每次喂食,如果三雌鸡米谷不厌,它绝不抢先进食。邻家也养了几只土鸡,曾跑到它们处抢食,却被此公鸡一一击退。有多大的权利,就履行多大的义务,这只公鸡是践行得何等之好啊!比起人类世界一些蝇营狗苟的贪官污吏来,此公鸡实在更有资格活在地球上。
然而新年一到,它们都在一个下午集体陈尸于地下了。
孟子曾说:“是以君子远庖厨也。”也许他就亲自喂养过鸡鸭罢。最终因为不忍心,走出家门,加入干谒者的人群,热腾腾的鸡鸭,从此是别人端上来,再也不用因恻隐而慨然向隅了!
我喝着鲜美的鸡汤,默默地祭奠这些曾经活蹦乱跳的生灵们。